钟玙毫不犹豫:“是。”
季明知深黑的瞳孔在这绚烂的夕阳下变浅了很多,透彻如琉璃,像很多年前,奶奶带自己去海边玩,捡到的猫眼螺的口盖一样。
于是原本守正君子坐怀不乱的气质被破坏,近乎于妖冶的面容让他此时看起来很不好说话,尤其是气氛几乎和气温一样低的情况下。但钟玙深知这个人对自己的底线究竟有多低。
果然,他一手抓着她的棉袖,一手扛起这个从未见过的少年,踩着松软的雪路,闷闷不乐地返回不落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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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芜醒来的时候,闻到满屋子熟悉的药香,他伸长脖颈嗅了嗅周围的气息,还残留着护心蛇麟的味道,勾了勾嘴角——看来他赌对了。
“阿芜,你醒了?”药铺的老头看见他怪异的举动,顿时满脸褶子堆起,心里异样但面上仍然关切地问候道。
药铺的张老头子满嘴恶臭,放在平时阿芜绝不会与他多说一个字。但现在,他装作一副怯怯模样,低头问道:“救我的恩公呢?”
张老头咧开满口黄牙,努力挤出个笑容:“在你黄大娘家住着呢,听说吃过早饭就要启程赶路。”
他费了怎么多心思,怎么能让他们跑了。
阿芜懒得装了,立即掀了被褥去找他们。
张老头试图阻止:“伤没好,你这个娃子怎么回事……”
阿芜打了个响指,深紫的眼眸变成了竖瞳,歪着头与他对视三秒,张老头中邪似的顷刻便昏睡倒地。
阿芜冷冷地扫过他肥胖的身体,踩着他的手指径直走出去。
不落村入口,季明知让小雪妖们合体筑起一座雪山,隔绝了外界的是非,又布下一道符咒保护它们的安全。
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者出面感激,为首的老人瞎了一只眼睛,颧骨极高,笑里藏刀,道:“道长若是离去,符阵失效可如何是好?总归乱世,不如留下同住。”
季明知只是淡漠一笑,道:“我的符咒只能使人找不到村子入口,而此山非符咒所致。”
老人斟酌道:“那这……”
季明知忽悠道:“是山间山神所化。若诚心供奉,山神必会护佑大家,但若是破坏了这座山,这四面围绕的山都会崩塌,届时再无任何避世之处。”
老人擦了擦莫须有的汗,道:“道长说笑了。”
季明知摇头,向山前虔诚一拜,高声呼道:“求山神,开山门!”
山中间赫然出现了一条足以通人的窄道,于是所有人都立即跪下道:“山神显灵,山神显灵。”
唯一站着的钟玙偏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的季明知——他这般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越发精进了。
他究竟还隐瞒了多少她不知道的“惊喜”。
交代完了这些,二人便要离开,钟玙在他身后脚步踟躇,拖拖拉拉。季明知以为她还在担心雪妖,于是低声道:“我还在雪妖身上设下保护咒,若是出事,我必知晓,不用担心。”
原书中是叶依依在黄金城里救下阿芜,发现他身上满是伤痕,于是顺理成章带上他上路。可现在她该编一个什么理由和季明知说把阿芜一起带上呢?
欺骗季明知着实是一件令钟玙良心难安的事情,有时候比欺骗自己更加困难。她喊师兄,季明知一如既往地回头笑着回应,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九筒着急地催道:“你快说呀!”
钟玙低头道:“要不我们带——带——”
“求恩公带我一起走吧!”
紧要关头,阿芜一瘸一拐赶到,一下扑倒在季明知身前。他衣着单薄,有意无意露出胳膊和背上被鞭打的伤痕,“恩公,求您教我道法,带我走吧。”
为首的老人重重地咳了咳,摆着手像是觉得晦气。
阿芜天生一双紫眸,能看到这世上的污秽本源。他的世界里充斥着黑气,每个人都有自己肮脏的心思,不可言说。
他的母亲并不爱他,四岁时将自己丢进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若不是一只丢了蛇蛋的千年蛇妖将自己救走,他早就死在那个冬天。
它将自己视为它的孩子,明明是冷血动物,却用灵力维持自己的体温。可惜它不明白,它捂暖的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体,而是一颗魔鬼的心。
季明知的灵魂是他见过所有人最干净雪白的,想必是个正人君子,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这样的人最好欺骗了,他定然有自己想得到又无法得到的欲望,有欲望便催生执念,就可以好好利用,兴许可以哄得他为自己赴死。将山间的一捧雪染黑,是阿芜从小便喜欢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