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注意到,高耸茂盛的树杈上,玄衣青年目光柔和缱绻,默默注视着屋内的女子良久,直到屋内熄了灯,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青年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枚莹白的玉佩。
似是因为丢过一回,这一次,他格外谨慎了些。那枚兔子玉佩被他一直紧握着,渐渐的染了他的体温。
在不惊扰屋内之人的前提下,楚殷轻手轻脚的跳下了树,转身欲走,忽然暗处传来几声极细微的窸窣声……
他蓦地脚步顿住,神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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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温稚京用过早饭后,打算去见一见阿爹阿娘,还有紫珍他们。
盛京城破后,她向宫人们打听才知,阿爹和阿娘被葬入了皇陵,以燕国对大周的仇恨,还有那位雅夫人,必不可能善待她爹娘的遗体。
如今他们能在皇陵里长眠,大抵是楚殷的意思。
温稚京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毫无疑问,她恨楚殷。
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若不是他,阿爹阿娘他们也不会死,她还能继续在青玉观听她爱听的杂剧,品茗插花,得空了就去望江楼尝尝新出的菜色,每逢望江楼出了新菜色,掌柜总会修书一封送到公主府,邀她品鉴。
到了一年一度的花朝节,还能和阿月一起赏花游玩。
那青玉观的班玄,除了戏唱得好听,还作得一手好画。她素来爱戏,听到入迷时总少不了赏赐些在旁人眼中看着稀罕的物事,渐渐的,班玄便觉受之有愧,于是常为她和阿月作画,以作报答。
她还记得,她屋里藏了一大堆班玄为她作过的画。
只是那些画,有一次偶然被楚殷发现了,怕他吃醋,她便都拿去烧了。
……
若没有楚殷,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还是大周的公主,依旧过着她想要的无忧无虑的生活,阿爹阿娘会长命百岁,阿月或许也说服了老爷子,重新与蘅卫定下婚约。
还有紫珍和明哥哥……
温稚京眸光黯淡。
可是,一想到阿爹那封信,她心里就好像堵了一块巨石一般,丢不开,也喘不上气。
若非她祖父与楚雅勾结,杀了楚殷一家,或许楚殷就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他会和从前的她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吟诗作赋,抚琴弄曲,或许还能遇上几个相见恨晚的知音。
待到弱冠之年,他的母妃便会为他挑选心仪的贵女做他的妃子,他会被他的阿爹当做燕国的继承人精心培养,被燕国最富有才华的先生谆谆教导,而不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娘惨死,沦落街头,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沿街乞讨的乞丐,而后十几年忍辱负重,被仇恨裹挟……
他要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她恨他害死了她在乎的人。
可十几年的安逸,何尝不是她偷来的呢……
如今相互扯平,她只愿在此安度余生,与他再不相见,再无瓜葛。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郊外。
温稚京下了车,车夫便在远处候着。那车夫是娄家的,娄清泽怕他忙起来无暇顾及她,她一个人待着闷,便安排了个车夫负责她的出行。
她被楚殷抓回宫后,待她醒过来,爹娘和皇祖母已经葬入皇陵了,如今她无法回盛京看他们,便在此为他们筑了一个衣冠冢。
温稚京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墓碑前,还带了一壶酒,放在旁边另一块墓碑处。
墓碑上刻着的,正是司徒明和紫珍的名字。
“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好茶,委屈明哥哥将就一下了。”她为司徒明倒了一杯酒,又将一盒点心打开,轻轻放在墓碑前。
“这是祥宁酒楼新出的点心,记得平日里紫珍你最爱这个口味,这个点心还未推出,先给你尝尝鲜。”
一番寒暄后,温稚京照例擦了擦墓碑,清理了杂草和地上被老鼠啃食得凌乱的供品,一个人坐在墓碑前自言自语了许久。
树林后面,楚殷远远看着温稚京单薄的背影,心口一阵阵的疼。
他耳力极好,自然听得清她说的每一句话,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不停催促着他上去,抱着她说,他再也不会那样了。
可一想到那日她对他失望的眼神,他又不敢迈出一步,不能靠近,也做不到离开。
姑姑已经知道他离京。
昨夜在她屋外发现的暗探,便是盛京来的。
人虽已经处理,但以姑姑多疑的性子,树平村的秘密迟早会被发现。
他不能走,却也只能像如今这样见不得光一般,在暗处窥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墓碑前的人终于动了。
楚殷抬脚正要跟上。
忽然远处走来一道身影,他定眼看去。
是娄清泽。
青年俊容顿时冷了下来。
温稚京听到动静回头,便瞧见娄清泽正朝她走来。
“我去阿芜家找你,发现你不在,想来你应该是来这儿了。”
温稚京轻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娄清泽也跟着轻笑起来,试探地去牵她的手,发现温稚京手指一僵,却也没有挣开,一时间喜悦浮上眉梢,连语气都轻快不少。
“是你总是将心事写在脸上。”
看着温稚京低垂的眉眼,娄清泽语气愈发柔和,“见你这两日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稚京抬眸看他,忽然认真道:“清泽,我是个不祥之人,凡是靠近我的,都被我害死了……”
娄清泽握紧她的手:“别这么说!”
“我是认真的。”像是开了一个头,一切都顺畅了许多。
“你若执意与我在一起,会有性命之忧,你阿爹年纪大了,还需要你照顾,没有我,你也会遇上其他极好极好的娘子,她才是你的良人,我不是。”
她不想再有人因她而死了,一个司徒明已经够了……
“不,你是。”娄清泽再也听不下去,心疼将她揽入怀中。
“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才让你对我的爱如此警惕迟疑,我不怕死,我更怕你孤身一人面对危险,若我的死能替你挡下灾祸,我甘之如饴,可若不能与你在一起,就算安然若素、暖衣饱食,与死又有何异?”
……
楚殷烦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小石子。
叽里咕噜的动静,惊到了不远处相拥的两人。
娄清泽脸色一僵,蓦地回头。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