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来一场谈话,谈话的内容不重要,因为结果一定是她向他承诺不会再瞒着他见妈咪。
这种情况,过去发生过不止一次。
因为曾经遭遇的变故,再加上年纪小,凌遥全身心依赖周淮川,她害怕他会像自己的其他家人,有一天会离开并且再也不回来。
讨好也好,依赖也罢,所以她会尽可能接受他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哪怕有一些会违背她的个人意志。
很多事情,看着是周淮川在纵容溺爱凌遥,其实从结果来看,却是凌遥在作出妥协,在纵容周淮川对自己的控制。
周淮川很了解凌遥,他会利用她“不想失去他”的这一点,说服她听自己的话。
她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她有健全的思维,独立的人格,有选择的权利。
可周淮川依然对她有着很强的掌控欲。
这也是随着她年龄增长,心智的成熟,对周淮川的管教和控制产生的怨言。
特别是一想起妈咪刚才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的眼神……
直到车开到家,凌遥也没想好怎么解决。
司机看她心不在焉,提醒她明天他会接她去上课。
凌遥回到家,在客厅里发了会儿呆,反反复复拿出手机,打开又关上屏幕。
惠姨端了碗凉温的木薯糖水过来,看凌遥坐着不动,不放心地摸了摸她额头,关心地问:“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周淮川去E国后,就把惠姨从老宅接到了海市的家里。
凌遥摇了摇头。
“如果太辛苦,明天的课要不要请假?”
凌遥低喃:“请假……”
“要是请假,记得跟周先生说一声。”惠姨提醒凌遥。
凌遥皱眉道:“我的课,我想请假就请假,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报备?”
惠姨没想到凌遥会这么说,愣了愣才说:“我的意思是和他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凌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白地问惠姨:“您到底是怕他担心,还是觉得我做什么事都必须得到他的同意?”
哪怕只是请假不去上一堂课。
哪怕只是想和妈咪多点相处时间!
凌遥原本心里还有些愧疚,毕竟周淮川对自己管教严格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她的安全。
可无论什么事,一旦做得过分,就会招致反感。
“要不要叫医生过来一趟?”惠姨开始担心凌遥身体真的不舒服。
凌遥在这一瞬间再也忍不住,她大声说:“您干脆叫周淮川从E国回来,现在就回来,然后把我关在家里,或者像Daron和Archie一样,在我脖子上栓上绳索!”
Daron和Archie是家里的两只罗威纳犬,因为惠姨怕狗,它们暂时被送去了宠物医院寄养。
说完不等惠姨反应,凌遥从沙发上弹起来,连拖鞋也不穿,“噔噔噔”地跑回房间,用力关上门。
回到房间,凌遥把自己摔在床上。
但一分钟不到,她就后悔了。
无论她的情绪有多糟糕,都不是她朝惠姨宣泄的理由。
刚才她还为自己已经二十岁而批判周淮川的管头管脚,可现在看来,她连十二岁的凌遥都不如,十二岁的凌遥至少不会乱发脾气。
凌遥从床上爬起来,她没好意思出去,给惠姨发了条微信,为自己刚才朝她吼道歉。
惠姨马上回了消息,安慰她不用放在心上,要是饿了就来敲她房门,她给她温牛奶。
凌遥突然有点想哭。
惠姨在凌家的时间虽然长,但之前她只是家里厨房里的帮佣,平时接触不到家里的先生太太。
后来凌家突发变故,谨慎起见,周淮川把凌家佣人全部大换血,只留下惠姨梁叔这对老实本分的夫妇。
他们和自己接触也才几年,况且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回,可即便如此,惠姨和梁叔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宠爱。
除了事无巨细地向周淮川汇报她的事让她无奈之外,她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真挚的情感。
他们尚且待自己如此,更何况是周淮川呢?
她撒娇时总对他说,如果你是我爹地就好了,她会生出这种想法,是因为他真的把她疼进了骨子里。
有怨言,生气吵架,这些在亲人之间很正常。
只要她足够诚恳,总能得到对方的体谅。
凌遥最终决定给周淮川打电话。
向他坦诚明天去郊外骑马的事。
周海川和妈咪是她的手心手背。
既然是手心手背,他们肯定能明白对方之于自己的重要,即便有误会,也会因为爱她愿意互相妥协。
凌遥觉得自己挺自私的。
可周淮川和妈咪,她不想只择其一。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电话那头,比周淮川的声音更先出现的是巨大的风声,伴随着某种声音。
凌遥率先问:“你在海边吗?”
她听到的是海浪声。
“我在船上。”
他应该是站在船外,声音混合着风和海浪声,听不太真切。
但凌遥很快就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没多久电话那边就变安静了。
周淮川回到了船舱内。
“怎么还没睡?”
周淮川的腕表拥有两地时功能,他看一眼就知道国内此刻的时间。
事实上,他每次看时间,都是为了看国内的时间。
晚上十点多,是凌遥的休息时间。
“我今天去参加詹老太君的寿宴了。”
周淮川没有问她,她的朋友乐意和祝平安都在八点前离开了酒楼,可司机接到她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她的朋友们不在,她和谁在一起,至少呆了一个小时呢?
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她,她和船王孙子在花园里散步喂鱼时,有人拍了照片。
照片要不是被詹宁楼扣下,最快明天一早,这些照片就会出现在某些港媒头条,成为早餐时家里人和办公室同事间的话题——
船王继承人和凌海独生女,强强结合,一桩美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温和地问她:“怎么样,今晚玩得开心吗?”
“还行吧,”凌遥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海上?”
周淮川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位朋友邀请大家出海。”
“哦……”
凌遥才不会相信他的话。
他没有朋友,只有生意伙伴。
他这次去E国是谈一个项目,项目还在洽谈阶段,现在就出海庆祝有点早。
“你们在公海吗?”凌遥只要动动脑子就明白过来了,“你们是在公海吧?”
不是庆祝,那就是继续谈项目。
有什么是不能在陆地上谈,要在一望无际的海上谈的呢?
不是怕有商业间谍,就是有些东西只能在法律无法覆盖的地方谈。
亏他还曾言辞灼灼地警告过她,不要妄想在公海做为非作歹的事。
纯纯的双标!
“如果睡不着,可以让惠姨帮你温一杯牛奶。”周淮川没有任何过渡和心理负担地转移了话题。
凌遥偶尔会问周淮川一些公司的事,大部分他都会告诉她,也有部分,他从来不说。
他不会告诉她,但也不会欺骗她。
这些不能说的部分,和他需要在公海上谈的事情的性质是一样的。
他不会让这些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她的生活永远光明而灿烂。
凌遥在床上翻了个身,声音犯懒,“你说过,周末我可以晚睡一小时。”
凌遥听到周淮川很轻的笑声。
“还有二十分钟,”他提醒她,“洗完澡直接睡觉,不要玩手机,好吗?”
大部分时候,凌遥很听周淮川的话,但他现在不在她身边,两人多日未见,撒娇也好,为自己争取利益也好,凌遥突然很想在这件事上和他较真。
于是她说:“可是我的同学们,还有乐意,她们周末可以睡得很晚,甚至通宵也可以。”
“别人我不清楚,詹宁楼的家教确实有点问题。”
凌遥觉得,如果不是周淮川还算欣赏詹宁楼,他在说这句话时就不止是轻蔑了。
凌遥反驳道:“他只是尊重乐意。”
“尊重的前提是有益于你的身心健康,熬夜通宵除了让你水肿脱发和智力下降外,没有任何好处,”周淮川在说服她这方面简直信手捏来,三两句话就能将她反抗的心思打压回去,“好了,你应该去休息了,明天不是还有课吗?”
提到上课,凌遥终于意识到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凌遥没说“晚安”,也没挂电话。
她沉默的几秒钟,足以让周淮川觉察才出异常,并主动问她:“有事要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