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没熄火,周淮川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周淮川侧过脸,静静地看着。
如果凌遥此时睁开眼睛,就能再次看到,不久之前在老宅房间里,他那个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
第二天凌遥醒来,周淮川已经去了公司。
凌遥拿着他的西装外套去他房间。
窗帘只拉开一半,阴沉的天气,给房间里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霾。
房间里残留着一丝很淡的雪松香。
挂好西装,离开房间前,凌遥被床头柜上的东西吸引住目光。
她走过去,拿起来看。
纯天然手工制作的贝壳相框里是灿烂的笑脸。
足以驱散满室阴霾。
有时不被在乎、甚至被遗弃的东西,却是别人无比珍视的宝贝。
*
三天后,宋姿仪和男友Chris回到港城。
宋姿仪没有回老宅,住在Chris的公寓。
除了回来当天,给凌遥打过报平安的电话外,后面几天母女俩没有联系。
凌遥听说Chris在看心理医生,他好像在泰国受到了刺激。
每天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很惊醒,大喊大叫说自己看到很多残缺的尸体。
什么尸块,半个脑袋,没有四肢的躯干,满地的内脏。
心里医生说Chris这种情况有点严重,已经出现了幻觉,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但Chris却坚称,他所看到的并非幻想,而是他真实看到的。
宋姿仪心疼小男友,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
凌遥想去探望一下Chris,毕竟他是妈咪的男朋友。
周淮川答应陪她周末一起去,去之前他们一起逛了超市,挑了很多探望病人的保健品。
结果在去探望的路上,宋姿仪打来电话。
电话是打给周淮川的。
她并不知道他们正在前往Chris公寓的路上。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宋姿仪那副曾被港媒评价为天籁般的嗓子,用粤语和英文交替说着最最恶毒难听的话。
车里全是宋姿仪的声音。
辱骂着,叫嚣着,近乎歇斯底里。
她认为Chris在泰国受的刺激是周淮川一手造成的,全是他指使的,是他害了Chris。
凌遥被吓懵了。
她根本没法相信,那些字眼竟然会从自己妈咪的嘴里说出来。
直到听到凌遥的哭声,宋姿仪才恢复了一丝理智。
只是她刚喊了声“bb”,电话就被周淮川挂断。
周淮川打了把方向盘,把车停到路边。
车一停稳,他就解开安全带,半个身体越过中控,去看副驾上的人。
周淮川的手捧住凌遥的脸,指腹擦着她不断落下的泪水,安抚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凌遥哭着摇头。
她说不出来话。
泪水像是没有尽头。
那年,宋姿仪连夜逃离港城,睡梦中的凌遥什么都不知道。
入睡前,妈咪还抱着自己,答应明天带她去迪士尼。
那晚的凌遥做了个梦,梦里妈咪带她去了迪士尼,她们玩了很多项目,还买了她喜欢的公仔,当她从店员手里接过公仔,一转身,妈咪却不见了。
她一个人在乐园里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她急得哭起来,哭着喊“妈咪你在哪里”,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第二天醒来,凌遥的身边没有妈咪。
十八岁的周淮川已经把她的行李整理好,少年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擦掉她眼角未干的眼泪,他告诉她,他们要离开这里。
八年后的车里,凌遥伸手抱住眼前的人,吸了吸鼻子说:“吓到我的人不是你。”
不仅如此,这些年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也只有你。
周淮川回抱住她,手掌轻拍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在周淮川的安抚下,凌遥的情绪才恢复平静。
周淮川揉着她哭红的眼尾,“还去吗?”
凌遥很用力地摇了摇头。
周淮川看着眼前的人,沉默半晌,问道:“是因为我吗?你想去就去,不用顾虑我。”
凌遥抬起头,表情带着几分不忿,“你把他们从泰国接回来,可妈咪却那样骂你。”
好心不仅会被当成驴肝肺,还可能会反过来伤害到你。
——这是周淮川教过她的。
周淮川说善良是一种很宝贵的品质,他希望她永远能保有这种品质,但如果有一天,善良会让她受到伤害,那么他要求她一定要对别人残忍。因为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她重要。
他本可以不管Chris,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按照当地惯例,人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可以出售。
Chris还不出钱,那就拿身体去抵,这是他自己造成的,与旁人无关。
如果妈咪真的很爱很爱他,她可以卖掉她的珠宝,甚至是房产来救他。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不过打来一个电话,就要周淮川出手。
他们和周淮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完全可以拒绝,是她求他去救的。
他释放出了善意,最后却得到了恶毒的谩骂和诅咒。
宋姿仪前面那些难听的话,凌遥都忍了,直到她骂周淮川是个冷血怪物,说他亲生母亲就是因为生了他这个怪物才抑郁自杀。
凌遥听到这句话再也绷不住,眼泪汹涌。
她感到异常难过。
不是因为宋姿仪的恩将仇报,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说了那些伤人的话,而是导致这一切——周淮川被攻击谩骂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我不想去见妈咪了,以后也不想再见她。”凌遥说出这句话时,泪水再次决堤。
周淮川心疼极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将人从副驾抱到自己怀里。
凌遥坐在周淮川腿上,半张脸埋在他胸口,将他的西装领口都哭湿了。
周淮川没说安慰人的话,只是环抱住她。
对于凌遥来说,他的体温,味道,力量,呼吸声,所有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切汇聚起来,形成了他的绝对领域,也是独属于她的安全感来源。
被周淮川抱着的凌遥,无论之前的情绪有多糟糕,最后总能被抚平。
风雨晦暝的十年,凌遥是在周淮川的身边,在他的怀里长大的。
周淮川是严厉的父亲,慈爱的兄长。
即使他们只差八岁。
他成熟,稳重,可靠,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可以不用担心,安心享受着他的照顾和疼爱。
乐意第一次见到周淮川,悄悄把凌遥拉到一边,问她是不是被周淮川胁迫了。
乐意说他的气场实在太吓人了,一样是一米九的高大身材,对詹宁楼,乐意敢跳起来打他脑袋,但面对周淮川时,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后来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了,乐意才没那么畏怯,偶尔还能和周淮川开个小玩笑,用凌遥从他身上赚零花钱。
凌遥明白,周淮川并非对谁都温和好脾气,在很多人眼里,他连“好人”都算不上。
她抬起头,被泪水涤荡过的浅色眼睛,蓄着汪盈盈秋水。
嗓音哭得发软,却坚定地说:“我不想要妈咪了,我只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