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律师给闻璱的那份合同。
闻璱转过身来。
他心想,弓铮皎还是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闻璱便想起,刚把弓铮皎带回宿舍时,自己忙着洗脸,把弓铮皎和合同大喇喇地一起丢在外面过。
“你翻我东西?”闻璱先发制人。
“我不做那种事。”弓铮皎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是我听到了。”
听到——就只能是弓铮皎还在小黑屋里的时候。
那时,闻璱和张律师戴着收音口罩站在屋外,而弓铮皎被关在隔音设施拉满的屋里。
没有人认为弓铮皎那时会是清醒的,也没有人认为,他能听到。
所以,也没有人注意降低音量。
闻璱这时候才明白,弓铮皎变相地承认了自己刚才的指控:他说弓铮皎是故意“失控”,被关进小黑屋的。
不仅进去是故意的,而且在被关入小黑屋的短短两个小时之后……甚至是全程,弓铮皎可能都保持意识清醒。
在一片黑暗中,他大概把听力调动到最大限度,才能隔着一道门,将闻璱和张律师的所有对话听在耳中?
可闻璱忍不住又想,原来他在小黑屋里,清醒了那么久。
……怪不得从小黑屋出来时,弓铮皎整个人都痴呆了。
撇开那一缕多余的心绪,闻璱觉得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S级哨兵,甚至是整个白塔对特种人等级的划分规则,都可能低估了弓铮皎。
他把终端放在一旁,双臂环胸靠在被弓铮皎抠得惨不忍睹的墙上,语气有些不冷不热:“所以你认为,我已经开始履行合同义务了?”
这蠢钝又高傲的脑回路,和张律师倒真是如出一辙。
“难道不是吗?”弓铮皎反问。
顿了顿,弓铮皎又道:“我根本不需要建立什么家庭,合同里写着能给你的,全都是我的私产,你如果想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跟你说,你就给我?”
“跟我说,我就给你,全部,无偿赠予,写成白纸黑字。”
“我说了,我只剩下最多半年可活。”弓铮皎的声音古井无波,“我没有差这三瓜两子的亲人朋友,也不打算神游之后当个活死人,我会在遗嘱上把你写成唯一遗产继承人,由律师公证死后执行。”
他抿了抿嘴,撇开眼神,低声道:“其实一开始,我就打算把这些都无偿赠予你,是你那时不要,非说什么……交个朋友。”
他没说的心里话是:那时不要,现在为什么又要了呢?
既然说了交个朋友,就是交个朋友。
格外亲近的朋友就好。
哪怕是出于怜悯,哪怕……哪怕有利益的考量。
即便这段半真半假的感情裹上财色交易的外壳,弓铮皎也希望,是自己用钱买来了快乐。
……而不是成为他人获得另外一半遗产的道具。
“咯吱”、“咯吱”,是有人踩过废墟,一步一步,走到了弓铮皎面前的声音。
弓铮皎没有抬头,于是,就再一次被闻璱钳着下巴,拧起了脸。
闻璱似乎还是面无表情,只不过隐隐约约地,弓铮皎似乎从他的眉梢眼角捕捉到一丝冷意。
紧接着,闻璱的手指就毫不客气地撬开他嘴唇,拇指抵在一侧的虎牙上,食指则按住弓铮皎的舌根,把微型酸弹的金属链绷紧。
顿时,弓铮皎的气息一窒,瞳孔骤缩,变成了细细的一长条。
手指的搅弄导致舌尖尚未彻底愈合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再次涌出,闻璱却微微抬起他下巴,叫血混着唾液一并淌进弓铮皎喉咙。
与此同时,他释放了弓铮皎的五感,并把嗅觉格外放大。
“弓铮皎,我发现了,你不是什么傲娇、别扭,”闻璱淡淡道,“你只是一个欠家教的幼稚鬼——我说过了,看着我!”
话音落下同时,精神力倏然爆发,强行与弓铮皎浅度共鸣,然后,在弓铮皎的脑袋里放了一个烟花。
这是共鸣炸弹,高等级攻击型向导最具有杀伤力的攻击方式。
弓铮皎曾经遭遇过许多次,但对他来说,都只是洒洒水,挠挠痒。
被突破精神防线,这还是第一次。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被共鸣炸弹炸这一下,比电击环二级惩戒还可怕,甚至他隐隐觉得,这比嘴里那颗微型酸弹的震慑力还强。
共鸣炸弹不仅抑制住了弓铮皎的反抗,轻度拟态融合的兽耳也立刻消散,连弓铮皎的理智都彻底溃堤。
在精神力爆炸的余波里,弓铮皎的意识就像被放在锅里翻炒一样,几乎又进入了类似下午的低能模式。他脑袋里几乎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怪不得闻璱这么胆大、猖狂……
这一发共鸣炸弹下来,弓铮皎自认,就算今天站在这里的自己是全盛时期,也多扛不了几秒。
拟态融合的毛发褪去,兽耳缩了回去,弓铮皎晕晕乎乎地咳了一声——被自己的血水呛得。
闻璱又低声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看着我。”
他脑袋里只剩下这声“看着我”不断回响,于是转动眼珠,缓慢而又懵懂地找到了那双粉色的眼眸。
那双粉色眼眸的主人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我想……”
铁锈味里,突然卷进来一丝凉得晕人的清甜感。
弓铮皎呜咽一声,下意识地用舌尖追逐那一丝甜。
他才终于发现,是他的虎牙刺破了闻璱指尖,舌尖舔舐着那里溢出的血珠。
他们的血就这样在舌尖交融,被他吞入腹中——还有其中浓郁千百倍的向导素。
蓝紫色的眼中立刻泛上水花,瞳孔放大,变得可怜而又朦胧。
“我想……我想活下去。”
“我怕死,怕痛,我不想就这样死掉……”
“我想要你,有你的向导素就不痛了,我才能睡着……我已经两年没有睡过好觉了……”
闻璱垂眸看着他:“只要我的吗?不要别人的?”
“只要你的……只有你的才有用……”
“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一粒泪终于溢出蓝紫色的湖泊。
“SS44520T……两年之前,三月十二号……”他报出一串数字和日期。
闻璱微微一怔。
就听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你救了我,我只想要你……只喜欢你。”
话音落下,闻璱释放了精神力禁锢,缓缓松开了手。
而弓铮皎犹在迷蒙之中,下意识地追寻着舌尖那丝能够镇痛的清甜,扑到了闻璱身上。
他抱住闻璱,金色的脑袋蹭来蹭去,鼻尖贴在闻璱颈侧轻嗅,似乎是隔着皮肉嗅到了动脉里流淌着血的味道。
然后,在猛然张口的瞬间,被闻璱塞进去了另一颗刚才剥好的荔枝。
“原来是你。”闻璱的声音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