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着太子,他决定先去翰林院销假上任,哪怕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也好。
皇帝对科举进士的关注不减,尤其是前三甲,因此顾熹之销假的流程十分顺畅,当天就办好了。
不过上任还要再等一天,且顾熹之赶得正是时候。
由于朝堂政策出了变故,明日皇帝要召翰林院协助典籍侍奉六书,御前伴驾左右。顾熹之作为探花,现任翰林院编修一职,自是要一同前去的。
上峰侍讲学士再三叮嘱他们三人提前做好准备,以备考察。
其他同僚已经抓紧时间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温习典籍,独顾熹之还有要事要办。
他准备重新租房。
从明日起顾熹之就正式当值了,他每月的俸禄足够养活自己和母亲,不能再理所当然地接受太子殿下的慷慨。
这件事等回去和母亲具体商量一下,他今日先了解市场行情。
但还没等顾熹之见到沈玉兰,就先察觉了东宫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气氛。
平日顾熹之只待在别院养伤,很少见到东宫其他人的面孔。今天从外面回来,正好迎面遇上两个时常往来别院和太子殿下身边的下人,对方朝他恭敬一礼,顾不上多说句话就疾步离开了。
顾熹之随即回首,见那两人交头接耳,目色凝重,他隐约听见“宫里”“种桑”和“殿下被陛下重责”几个字眼,未及多想,心里就先猝然一突。
是太子殿下出事了吗?
顾熹之想上前问人,奈何两人已经走出很远了,不得不作罢。
而且,就算他问,对方也未必会说;即便说了,也未必是实情,他们不过议论而已。
倒是这几个字眼——
顾熹之几乎立刻地就回想起侍讲学士提到的明日协助典籍的内容,分明一件事。
竟是与太子殿下有关。
可惜他这段时间都在养伤,足不出户,和翰林院的同僚也不熟悉,一时间连个了解详情、能打探消息的朋友都没有,只能揣着一知半解先回去。
回到别院,顾熹之还是决定过两日再搬出去。
他实在太想知道太子殿下的事。
然而甫一进门,顾熹之就愣住了。
看着母亲拾掇好的行囊,还有站在一旁的小印子,顾熹之心道,也好,他们已经麻烦太子殿下太久了,早些搬出去,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反正,他明日御前伴驾就知道了,届时见机行事便是。
顾熹之正要开口感谢他和太子殿下多日的照顾,小印子就先一步笑眯眯地道:“探花郎看看,还有没有行李要一并收拾带上的?”
顾熹之虽疑惑,却也没有直接问出口,环顾一周,见所有东西都已收拾妥当,没有遗漏。
不仅如此,行李里还装了不少东宫的物什。
顾熹之见状赶忙推辞:“这如何使得,还请公公收回去……”
“欸,探花郎先别急着拒绝,听奴婢说完,”小印子抬手阻止他再推却:“这些东西可不是送给探花郎的,而是搬去殿下的新居。”
“公公这是何意?”
顾熹之没听明白。这些物什不是和他母子二人的行囊混装在了一起么。
“探花郎明日就要去翰林当差了,东宫不大方便。正好,我们殿下还有一座空置的合院,就坐落在皇宫不远处,又毗邻街市,生活便利,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这下,顾熹之懂了。
太子殿下不但救了他性命,连住处都帮他安排好了。
如此周到,如此细致。分明自己还身陷囹圄。
“公公——”
小印子仿佛预料到了顾熹之要说什么,一莞尔,道:“探花郎就不要再推辞了,我们殿下一贯如此,何况探花郎的伤后续太医还要照看。探花郎就当是帮我们殿下的忙,替殿下看管房子了,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顾熹之本也没打算再拒绝,邃莞尔道谢:“好。那便劳烦公公替我多谢太子殿下,等改日殿下有空,熹之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探花郎客气了,好说好说。”
见他上道,小印子神色轻快,一挥手叫人把行李都搬到马车上去,正好能赶在日落前搬去新居,沈玉兰也麻利地过去帮忙。
顾熹之退至一旁,没有动作。
等屋里的人来来回回,没有人注意他这边时,顾熹之压低了声音,问小印子:“太子殿下近来可好?明日翰林应诏伴驾,有什么我能帮助殿下的吗?”
小印子闻言侧首,注视向他。
无言的心照不宣蔓延开来,两人都是聪明人,一点即透。
小印子只消一瞬便判断出顾熹之所问非虚,他是真的关心太子殿下。不过少顷,小印子就拿了主意。
殿下为探花郎做了这许多安排,不正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么?
至于殿下说的兹事体大,顾熹之的大致背景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没有问题,更详细的还在深入调查中,又有人盯梢,不会出事。
东宫眼下正紧缺翰林院的人手,既然顾熹之有知恩图报的心思——
小印子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将人拉到一旁,将能告诉顾熹之的部分全盘托出:“探花郎有心,那奴婢也就不瞒探花郎,实话实说了……”
别院的下人还在来回搬装行李,大都是顾熹之的书册之类,而里面的两人始终在角落一心埋头窃窃私语,仿佛密谋什么大事。
正好,行李搬完,小印子的话也说完了。
他按照姬檀的吩咐,将顾熹之送上马车,耳提面命车夫将人仔细送去新居,目送他们离去,方才回去姬檀身边。
傍晚,暮色四合,马车到达姬檀安排的合院。
车夫帮忙把行李搬下来,沈玉兰将东西往屋里搬,正要喊儿子一块帮忙,顾熹之已经拿着笔墨纸砚先行去房间了,留下一句:
“母亲,晚饭我就不吃了,还有事忙!”
沈玉兰看着儿子急匆匆的背影,话音落地:“诶?这孩子……”
无奈,只得自己动手开始收拾。
房间内,顾熹之简单一整案桌,着手准备撰写明日御前呈递的奏疏。
他已经知道有关太子殿下部分的前因后果,和姬檀想法一样,顾熹之不认为仅仅此事就让皇帝雷霆震怒。
不过事已至此,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措施。
一个能让太子殿下摆脱眼前困境,皇帝下达的政策行之有效的急救措施。
顾熹之专心查阅典籍,再结合小印子告诉他的内情深入浅出分析,斟酌提笔梳理要点,几次多番修改研究,眼前却始终萦绕着一层迷雾。
不过这点困难和他想要达成的目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顾熹之一直钻研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分。
夜幕高悬,案几上的一豆烛光逐渐黯淡,顾熹之草拟的奏疏总算有了雏形。
恍惚间,那一晚在琼林宴上也是这样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直到太子殿下垂眸,远远地朝他望来,顷刻所有灵光毕现。
顾熹之执着的狼毫笔尖悬于纸面,最后一笔在他方才想起太子殿下面容时落就。
奏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