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去了孙连平那,孙连平在办公室,也见了那人,孙连平一早就知道戴立升手底下的人连着吃了三个人的闭门羹,如今推到他这来了,他再不管确实有些不合适,但若是轻易就跟着去了,也确实不是孙连平的作风。
他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进来喝茶,看着那人喝了两壶茶,只憋得那人坐立不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孙连平才收拾收拾准备过去。
孙连平时间算得正好,专等楚子潇派的人给学生们发完了补给,学生们都吃好喝好了,才慢慢悠悠地出现。
学生们见是市长来了,也是很给面子地让了条路出来,孙连平对着学生们安抚了一番,又跟他们承诺明日一早立马放人,学生们才各自散去。
戴立升从下午就开始等着楚子潇过来疏散学生,一直等到晚上都没听到门口的动静,就知道楚子潇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知道楚子潇早晚得过来疏散,如今这般只不过是在给他脸色看,因此孙连平进来的时候,他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见是孙连平进来,戴立升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一笑,道:“怀山兄当年好歹也是跟着冯子炀打过天下的人,怎么如今倒是肯屈居在一个毛头小子手底下。”
孙连平将让人准备好的食盒拿给戴立升,并未理会戴立升话中的嘲讽。
“那照川兄不在南京待着,非要跑到北平来又是为何?”
戴立升没说话,打量了孙连平一阵,冷哼了一声,道:“你我都心知肚明,也不必拐弯抹角了,我只告诉你,上面要对付楚子潇,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用,你只看冯子炀就明白了,你若是聪明一点,就不要淌这趟浑水,离楚子潇、刘启明他们都远一点,免得惹一身腥。”
孙连平听后,笑着摇头,道:“照川兄跟着上头那位这么多年,却还是只知其一,不闻其二。”
戴立升面露疑惑,“此话怎讲?”
孙连平解释道:“楚子潇若真是个好对付的,上头那位何必费尽周折让你来试探,直接一纸调令将人带回去也就是了,但他没有,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戴立升皱起了眉,他看着孙连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以为委员长是因为手中没有楚子潇的把柄才没理由动他吗?你错了。比起猜疑,委员长对于楚子潇更多的是忌惮和恐惧,先不论楚子潇手中的兵权,楚子潇是谁?楚聿霖的儿子。他楚聿霖当年差一点就坐上了中央军政部总司令的位子,你说他们二人放在一起,上头那位能安心吗?那是等于在座子下安了颗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所以无论如何委员长一定要将楚子潇择出南京,不能让他们父子联手。”
孙连平的一番话让戴立升有如醍醐灌顶之感,他这些日子一心想着拿到楚子潇的把柄,却没想过拿到把柄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只靠着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不仅撼动不了楚子潇分毫,反而会激怒楚聿霖,楚聿霖自然是不会去委员长面前兴师问罪,到时候他会拿谁开刀就是可想而知的事了。
戴立升背后不由得出了层冷汗,可笑他自以为聪明,却不想自始至终还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推出去挡刀枪的棋子,他出身贫寒,能走到如今的位置靠的只有讨好和逢迎,所以他惹不起楚聿霖他们这种靠着实打实的战功起家的人,面对他们,他也只能是躲着走。
他疲惫地闭了眼,声音有些沙哑,对孙连平道:“怀山兄说的我都明白,多谢怀山兄提醒了。”
孙连平见此也并未多留,告了辞便出来了。
刚走出几步,孙连平回头看着戴立升那间亮着灯的屋子,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是早就和楚子潇他们几人商量好的,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但戴立升一向谨小慎微,这些话用来唬他也是够了,至少他这一段时间内不会再跑到北平城找楚子潇麻烦了。
但戴立升不找楚子潇麻烦,并不代表他会放过夏语澜和周士英他们,原本他是想着让江望青想办法指证楚子潇与夏语澜和周士英之间有过联络,但让孙连平这么一吓唬,他连夜找来江望青,让他只照实了指认夏语澜和周士英就行了。
这一次戴立升怕楚子潇再使出什么手段来,直接连夜发了电报给南京,上面称夏语澜和周士英表面为高校学生,实为地下组织分子,借教育讲演的名义煽动群众,反对政府。
第二日一早,戴立升如约放了那几个学生,但其中却没有周士英和夏语澜。还未等楚子潇有什么动作,南京那边就来了命令,要求戴立升对夏语澜和周士英严加审问,若有认罪表现可酌情处理,若二人不思悔改,一切处决交由戴立升决定,其余人不得过问。
此番命令中言辞颇为严肃,明显是对于楚子潇的一些小动作表示了不满,而将这件事全权交由戴立升处理也是对楚子潇的警告。
楚子潇虽然想要救出夏语澜和周士英,但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
言温玉这些日子也没有来找楚子潇,楚子潇明白,言温玉是不想连累了他,毕竟这件事楚子潇从头到尾都有立场不去管,他可以不去淌这趟浑水,不去帮这个忙,他能做到如今这个份上全是看在他和言温玉的交情上,但楚子潇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看着那些学生稚嫩的脸,还有和他当年一样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不忍心不去管。
有江望青在,戴立升手上的证据确凿,听说周士英和夏语澜二人在审讯室受尽了折磨,什么都没说。
在戴立升下令对二人执行枪决那天,楚子潇还是让人去围了戴立升待的院子,刘启明知道后没说什么,倒是严少白怒气冲冲地跑来让楚子潇胡闹之前要想清楚后果。
楚子潇也知道,他如今这么做不仅于事无补,还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他此刻一点也不想去想所谓的后果,他只是做了他觉得应该做的事,就算最后可能依旧改变不了结果。
楚子潇手下的人在戴立升那围了一晚上,天快亮的时候,戴立升给楚子潇打了电话,戴立升的话很简短,但楚子潇听完后却面色大变,他拿着电话筒,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那天上午,围在戴立升院子周围的部队就撤走了。
“戴立升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得知楚子潇撤了兵,刘启明颇有些意外,忙赶过来想问问缘由。
“陆双还在他们手里。”楚子潇的声音中带着遗憾和不甘。
从小他就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掌握好二者之间的平衡,不至于陷入到如此两难的境地,但如今,他只笑自己太过天真。
“行枚,那两个学生我保不住了,秋晏会怪我吧。”
刘启明摇了摇头,“江安,秋晏是什么人你我都知道,更何况这件事你本不用掺和,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事情,剩下的只能说都是个人的命数。”
是吧,个人的命数。楚子潇自嘲地笑了笑,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所以如今也是他们的命数了。
可是,他们还那么年轻,分明还是该在学堂读书的年纪,又是谁逼得他们年纪轻轻就走上了殉道之路?偌大的江山,竟寻不得一处安生之地,安放不了一张平静的书桌,这是国家之悲,亦是他们这个时代所有人之悲。
楚子潇默默良久,许久,他才说道:“等戴立升回南京之后,让人找机会把江望青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