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潇吩咐手底下人清算了北平城内的存粮,之后尽数都接济了难民,好在这两年北平发现得不错,城内百姓的温饱暂时还不成问题,楚子潇几人日夜不休,刘启明人都熬瘦了一圈儿,兰微看见了不免心疼,却又没法劝阻,只好每日变着花样地给刘启明做吃的送过去,连带着楚子潇等人也有了不少口福。年三十儿那天晚上,兰微和孙连平的夫人来了一趟给他们送了饺子和年饭,当然也少不了楚子潇和严少白那一份。
“有妻万事足啊,江安你瞅瞅,这倒是显得咱们孤家寡人了。”严少白揶揄道。
孙连平只是笑着没说话,刘启明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笑眯眯地边吃饺子边挤兑严少白。
楚子潇看着那碟不太成样子的枣泥山药糕,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于是并没有接严少白的话,他怕严少白会郁闷。
难得今日几人散的早了些,刘启明急匆匆地坐车去找兰微,孙连平也告了辞说是要回家陪夫人,严少白说自己实在累的不行要早些回去休息,带着简白就走了,一时间办公室冷清了下来。楚子潇给张勋诚放了假,让他跟手底下兄弟过年去了,他想了想,望着那盘只剩下残渣的枣泥山药糕,最终放弃了在办公室过夜的想法。
他披上大衣,一个人走在北平城的街上,行人寥寥,只是家家户户点起的灯火让他不禁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陆离院子的后门,只要他伸手敲一敲门,陆离就能听到。
他举着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扣了门,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陆离看见楚子潇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楚司令除夕安康,万事顺遂。”
陆离说了两句吉祥话,楚子潇还没有说什么,他的耳边就响起了爆竹声,夜半子时了,守岁的小孩子们都出了门提着炮仗兴奋地玩着,火光照亮了陆离的脸,陆离笑着说了什么楚子潇没有听清。时隔很久,楚子潇依旧记得那一晚的陆离,立于门槛,映衬着烟火,他想抬手摸一摸,却又放弃了,彼时的楚子潇无比盼望这一刻能够久一点。
楚子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凑到了陆离耳边,用陆离能听清的音量说:“等这场仗打完,陆老板陪我回南京好不好。”
这话虽然说的隐晦,陆离却也听得明白,他怔愣了半天,才缓缓地点了头。
大年初一一早,管家和成双几人就忙活着贴春联,陆离一向是没兴趣参与这些事,就裹着棉袄和兰微坐在屋子里喝茶,北平屋子都是用砖盘的炕,到了冬天烧上柴火,炕上被烘得暖暖的,陆离一得了空就在炕上待着,摆上小桌,喝茶写字看书,能不走动就不走动。
陆离今日明显不在状态,在他拿起第六颗花生捏在手里揉搓之后,兰微终于忍不住开口,“今日倒是新鲜,这花生剥开不吃,反倒是都喂给了土地爷,陆老板这是要去种地,紧着巴结土地爷呢。”
听到兰微的打趣,陆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放下手中的花生,掸了掸身上的花生皮子,无奈地道:“你今日为何这般清闲。”
话题转到兰微身上,兰微却是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那么忙,我又何必去扰他,我又不是离了他活不了的人。”
“是吗?”陆离看向兰微的眼神带着几分戏谑。
兰微难得的没有气恼,他只是点点头,随即道:“如果真要打仗的话,这日子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陆离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兰微,兰微一路随着难民逃难而来,说起来,他见过的难民也好,死人也好恐怕要比自己多得多,许多事兰微比他明白,想了想,陆离才开口,“这仗如果不大,日子会更不太平,你和刘长官认识这么久,你比我更了解他,他和楚司令都不是会轻易打败仗的人。”
兰微很勉强地冲陆离挤出一个笑容。
二人很安静地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响起了爆竹声,成双进来叫陆离和兰微一起去放爆竹,陆离不爱凑热闹,只有兰微去了。
陆离听着成双的笑声想起小时候父母还在时,那个时候他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宅子里,一到春节他不用拘在屋子里面读书,就带着妹妹在院子里放爆竹,他小时候皮得很,有一次把炮仗扔进了水井里,被母亲追着打,跑了整整一条街也没有躲过一顿揍,到了晚上屁股火辣辣地疼,却还惦记着母亲蒸的枣泥山药糕,母亲虽嘴上说着不让吃,却还是专门留一盘放在锅里,等着妹妹半夜偷偷拿来给他吃。
后门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陆离的思绪,这几日来的人怎的都爱走后门,陆离心中暗暗想着,起身去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陆离愣在了原地,门外的女孩子穿着浅棕色的呢子大衣,长发用珍珠发夹别住,眉眼与陆离有七分相似,在看见陆离的瞬间,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哥。”陆双轻轻喊了一声,然后扑进了陆离怀里。
陆离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妹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陆离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探出头,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将陆双拉进屋,关上了门。
陆离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一直在南京吗。”
陆双闻言,露出一个笑容,道:“哥,你别紧张,你先坐,听我慢慢跟你说。”
陆双说她从苏联回来以后就被组织安排到江浙地区工作,后来她接到了组织上的任务,让她去负责南京的地下宣传工作,对外她的身份是金陵女校教师,工作一直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
陆双喝了口水,她看了眼陆离吗,犹豫着道:“哥,一直没跟你说,我结婚了。”
这一句话吓掉了陆离手里一直拿着的花生,他盯着陆双看了许久,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他神情颇为严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是谁?”
陆双微微低着头,不敢看陆离,说道:“他叫顾凌云,是南京外务部部长顾卫明的大公子,我们是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潜伏在南京政府内部的同志定期都会送出情报,每次接头的地点都不一样,那一次是在我一个教师朋友的画展上,那天顾凌云也去了,是我那个朋友介绍我们两个认识的,后来他经常来找我,一开始我担心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接触久了他并未有什么行动,恰好那个时候组织上出了叛徒,几位核心同志被害,其余人都被迫撤离,组织上一时间没了传递消息的人,接近顾凌云是当时最好的办法,我和组织上商量了许久,组织上同意了我的请求,从那之后我就留在了顾凌云身边,我们上个月才在南京结了婚。”
陆离没想到陆双会做这些事,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多年放任陆双,是不是错了。
陆离沉默了许久,才将怒气勉强压了下去,“双双,这些年你做什么事我从来没有过问过,其实你不说我心中也是明白的,我不去拦你,是因为我想着这辈子我只能被困在这里,逃不掉,出不去,但你有机会离开,有机会过另一种人生。现如今已经是民国了,你不必走上那一条嫁人生子的路,你要去读书,长见识,做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可是现在,我却有些怕了,你连感情和终身的大事都这样交付了出去,若是有一天你要为之付出生命,你会不会也是这样毫不犹豫,会不会有一天,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陆离的声音有些哽咽。
陆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起身,走到陆离面前,蹲下来,握住陆离的手,抬头看着陆离,“哥,如果我对他没有心思,我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
陆离闻言,却是一阵苦笑,他伸出手将陆双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们反目,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