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快到年关,街上也愈发热闹起来了,人们忙着为过年做准备,今个儿磨豆腐,明个儿买肉,一般到了腊月末,戏班就停了演出,陆离给众人都放了假,又分了红包,有家人的便都回去过年,没有家人的,便留在陆离这儿,预备着过年。管家这几日带着众人扫房子,买年货,陆离让他们只管去忙,他自己整日躲在屋子里喝茶,倒也乐得清闲。
虽说要起战事,可毕竟要等过完年,总没有不让人消停过个年的道理。楚子潇念着今年家人都不在身边,又见陆离那热闹,便想着去陆离那凑一凑,因此提前让张勋诚买了不少吃的喝的还有鞭炮送去了陆离家。
成双看着张勋诚搬进来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东西,瞪大了眼睛,心中不禁感叹,这楚司令出手真是阔绰。张勋诚转头见小成双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十分可爱,顺手将口袋里放的几块西洋糖果递给他,还揉了揉他的头。
二十七那天,陆离突然叫人准备了许多吃的还有棉被和新衣,带着几个得力的人手,就往城外去了,他知道,城内虽一直在施粥,但大部分难民还是滞留在城外的,为了防止难民闹事,守城的官兵都是不敢放他们进来的,陆离想着快过年了,总要去看一看略尽绵力的。
城门站岗的都是楚子潇的部下,一见是陆离过来,没多为难便放了人,还派了几个人去给陆离帮忙,陆离道过谢之后,便出了城。
难民区距离城门还得有一段,陆离坐在马车里,还是冷得裹紧了披风,一行人还没到地方便远远的听到了哭声,陆离下了车之后,环顾四周,眉头便是皱了起来。
难民区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已经是严冬,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场,人一出门没几分钟,便是被冻得四肢都僵了,可饶是这样,难民们住的帐篷依旧只是几块破布围起来的,有的甚至已经破了洞,风直直的往里面灌去,陆离往里面走了走,许多都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守着零星的几块炭火相互依偎着取暖,陆离寻着哭声,走到角落的一个破旧帐篷处,只见两个半大的孩子正围在一个老人身旁放声哭泣着,而那老人穿着露着棉絮的棉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没了气息,陆离轻声向旁边帐篷的人询问情况。
那人双手插在袖口里,带着尘灰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只能看到他冻得通红的鼻尖,他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道:“大爷是两周前跑到这来的,他两个儿子都被拉去当了壮丁,家里的房子被大雪压塌了,没办法,就跟老伴逃了出来,老伴死在了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他在路上收养了这两个孩子,大爷心善,倒是养活了这两个孩子,只是可惜,这天寒地冻的,大爷又生着病,实在没办法啊,没有吃的,也找不到药,两个孩子挨个帐篷的求,可是我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能怎么办。”
那人叹着气,连连说了好几句,没办法。
陆离不忍再听下去,他起身,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罩在两个孩子身上,那两个孩子也没有反应,他们哭了许久,声音渐渐小了,呆呆地守在老人身旁,像是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一样。
陆离匆匆离开了,他回到马车边,交代跟着他来的人把东西分下去,还特意交代人拿些钱给那两个孩子,让他们把老人安葬了。
陆离想起幼时读书,先生给他讲过的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不由得冷笑连连,他散财布施,自比古人,以为是睿智仁慈,可时至今日他方觉自己的可笑,比故事里那个小皇帝还要可笑,他的那点自以为是的恩惠,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陆离回去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急得成双直跳脚,兰微知道之后,细细地问了今日跟着陆离出城的那几个人,听他们讲了当时的情况之后,兰微心里便是明白了七八分,他让人哄着成双走了,自己端着晚饭进了陆离的屋子。
陆离抬头见是兰微,倒是也没有将人赶出去,兰微将晚饭端到他面前,见陆离没动,也不着急,他寻了个椅子坐下,道:“让我猜猜,今个儿出城,看见那些难民,心里不好受了?”
陆离苦笑着点了点头,“你都知道了。”
“陆离,人人都说我痴,白白浪费了家族的本事宁愿待在刘启明身边做个讨巧卖乖的小玩意,可是你知道吗,有时候装聋装痴,要远比清醒要来得舒坦得多。”
陆离听到这,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懂你说的,我只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自己钻牛角尖,我从南京一路逃过来,见到的悲剧要多得多,我也震惊过,为他人的命运感到难过,可是后来连我都麻木了,你说在这世道,我连保全自己都难,悲天悯人也不过是徒添烦恼。你或许会说我自私,可是阿离啊,不是人人都能如你一般幸运,在这样的世道,又是这样的身世经历还能活成如今的模样,你心存善念,不忍见人间生离或死别,可你要知道,仅凭你一人之力,救不了所有人,你大可以散尽家财,求一个心安,可城外那些人的命运又能有几分不同,不过多吃了几天饱饭,多挣扎几天也就是了。”
陆离不是不知道,他这是自己难为自己,他心知管不了所有人,现在的悲天悯人与这世道而言,没有半分意义,他却还是忍不住道:“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他这句话像是在问兰微又像是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