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西里尔博得了德米特里的信任,尽管他并不是总能完美胜任监护人的职责。毕竟他自己都还没有完全从“孩子”的头衔与遮羞布中解放太久,更不可能完全理解社会运作的规律。
他聪明而努力,在中学跳过级,进入大学后便要比周围的同学要小几岁,这或许会让他受到排挤,且毫无疑问加深了他的不安与羞涩。不过,他曾在医学院结交过一个大他四岁的法国人,姓罗纳尔德。很巧的是,罗纳尔德(Renard)是法语中“狐狸”的意思,他们的交情也持续到西里尔被送上军事法庭为止。德米特里说的倒是没错,这个罗纳尔德在西里尔最痛苦的时候没能帮上什么忙。
“看来,狐狸离开了你,这说不定是法国人的狡猾与做作所致。”
听说了那位法国朋友的所做所为后,德米特里严肃地评论道。后来西里尔才了解到,米佳那位被枪杀的父亲恰好是教授德语与法语的家庭教师。
“你这个孩子,说话真是刺耳。”西里尔的脸顿时红了。显然此时他们对彼此的背景称得上一无所知。米佳也不知道这位瑞士医生有一个法国外婆,她甚至给自己的外孙遗传了一只黯淡的绿眼睛。
“你讨厌我了吗,西里尔。那么,我们的友谊就这样结束吧。我这个人充满猜忌之心,一旦感觉跟别人有了裂隙,就没法恢复如初。”
说罢,这个冷酷无情的俄罗斯孩子便要丢下他,仿佛要推开门离开。西里尔被他古怪的脾气搞的不知所措,只好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的手,用一些混乱的话试图挽回德米特里的心。
“米佳,你听我说。即使是再要好的两个人,在一段友情里,也会有一些摩擦,更不会每时每刻都待在一起的……不过,想想看,如果让你跟一个与自己性格完全一样的人住在一起,你就能跟他成为好朋友了吗?”
“实话实说,我一定会恨死他,恨不得每天都修理他一顿。”
这位仅有6岁的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表情总是显得正经而孤僻,有着高度敏感的自尊心。他骄傲,对玩笑与捉弄过度反应,言辞有时显得十分可笑,却显然是深思熟虑后才能说得出的。这是一种十分典型的俄罗斯人的性格,更何况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和不足以解释一切的属于6岁孩子的认知水平。总之,当这些特质滑稽地平衡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时,看起来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话虽如此,德米特里也并非毫无优点。他同样是个不会哭闹、擅长忍受痛苦,而且对此毫无怨言的孩子,甚至从来没有哭诉过对母亲的思念。在他肺病未愈、不得不在诊所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因为没有小尺寸的衣服给他换,他就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如睡裙一般的新衬衫,蜷缩在病床上无声无息地过了一夜。
实话实说,当他看到西里尔对那位不讲义气的朋友毫无怨言、甚至表示谅解之时,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受到生气与失望。不过,后来他很快地冷静下来,不愿继续用苛责刺伤医生的心。
“不过,您的脾气却比我要好上太多。我并没有讨厌您,以为是您在讨厌我。”他思索着。“不过,如果您生气了,我会向您道歉的,然后离开这里,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打扰您了。”
“唉,好吧。就当您是在夸赞我吧。但我不会生气,也不会赶走你的。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不觉得你坏……你还是个小孩子,哪怕做错了事也总是会被原谅的,也还有许多受到教育的机会。”西里尔无奈地叹息着。“这不是纵容你的错误,也不是觉得你的话没有分量,而是因为我理解你。理解你的愤怒,却无可奈何……实话实说,我还巴不得有人替自己主持公道、报仇雪恨呢,只可惜不行。”
从感情上来说,他恨不得把所有欺辱过自己的人全部暴打一顿,更不想原谅谁——但现在他可是个假释犯,这样做除了把自己哄得心花怒放,再新添几条崭新的罪名然后糊里糊涂地坐牢,什么好处也不会有的。如果眼下的平静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他已经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