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门口的香樟树下,看老人布满裂口的拇指挑开毛竹的篾青。
“丫头,看好了。”秦师傅的声音苍老但依旧温和,没有老人的嘶哑感,“这‘百鸟朝凤’要抽九丝。”
阳光下薄薄的竹膜闪着金光,篾刀划过金箔纸般的竹膜,“篾黄做骨,篾青为羽,暗纹藏在第三层斜格。”
老花镜架在鼻梁上,老人粗壮的手指灵活区分拨绕着细密的竹丝,给许溪竹演示“错经断纬”。
许溪竹算是动手能力比较强的,但在“错经断纬”的精细编法面前,硬是连续练习了七天,才勉强学到外形,根本没有秦师傅编织出的那种神韵。
她看着地上一堆自己“分筋挫骨”的失败品,将食指和拇指上的血泡叠在一起摩擦,让她的“战果”亲密贴贴。
“嘿嘿,丫头歇歇吧。”秦师傅用蒲扇戳了戳她微肿的手腕,“编竹和活人一样——太紧绷要断弦,太松垮会脱轨。”
秦师傅语调像个老小孩,没有说教感,许溪竹也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的草席上面。
“丫头怎么不上学出来学手艺了?考上大学没有?”秦师傅慢悠悠地问,说话节奏和他的老摇椅同步。
自己看上去这么年轻吗?许溪竹心中偷乐,“大学都毕业一年多啦。”
“呦!丫头看起来和高中生一样,念的什么大学啊?”
许溪竹说了自己的学校,秦师傅没听过,摸出手机使用“一指禅”输入搜索。“呦!好学校!985呦!还有时间来学兴趣爱好,了不起!”
许溪竹被夸得汗颜,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自己是毕业后成了无业游民,碰巧接触到竹编觉得很喜欢,目前专攻这方面工作。
秦师傅似乎很感兴趣,她选了部分可外传的信息介绍给秦师傅,他听完后啧啧称赞:“年轻人有想法!”
老师傅吸溜一口茶水,转头呸出半截茶梗,“原来现在城里工作那么不容易啊,难怪镇里隔三岔五就有年轻人来长租,整天抱个电脑在厅里一坐一天。他们说这叫什么……远程办公,城里生活太贵,不如来山里划算。”
许溪竹眉头上挑,正巧山下镇子的大路上走来一群人,对着两侧房屋指点江山,还有专门测绘的人。
“秦叔,下面那是在干嘛?”
“空房改造啊!本地打算发展旅游,把那些空置房改成民宿。我刚才说那些来这边住着办公的娃娃们,住的就是半年前先试水改建的一批房子。这回估计是要找人整体设计,大修大改了。”
“镇子东头那个叫‘青桔’的民宿,也是之前改建的吗?”
“对啊。”
青桔就是她租住的地方,回想起房间的设计风格,许溪竹嗅到了商机。
于是当天下午,她就挎着竹编拿着相机,十分“巧合“地晃悠到正聚着一群人考察规划的空置房外。
一位艺术工作室成员千里奔赴青擎学习失传竹编技艺,被当地山水民风吸引,民宿新中式自然风格非常适配工作室设计偏好。
学习之余更想记录这里的风景和新式民宿,许溪竹“惊讶”得知民宿改建将进一步扩大,他们正在考察规划附近空房,想将这一条小路上去的房屋整体设计成民宿群。
许溪竹询问能否拍摄记录,发布在工作室社交媒体。对方负责人欣然答应,询问起她工作室的详情。
她跟着设计团队跑了两天,和当地旅游办的负责人互加了联系方式。对方看中了“囚光”系列的几款灯具,问起价格。
许溪竹没有直接回应,给负责人介绍了几种不同产品定位与合作模式,含糊表示其中的价格波动差异。听起来似乎工作室有一套完善的灯具生产模式,其实是她这两天晚上临时加班搜集资料现编的,毕竟工作室没有过工业化生产的先例。
负责人听得热闹,觉得定位定价还挺专业,对工作室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他们还在景观设计和施工规划阶段,也不急于敲定软装的部分。
许溪竹担心露馅也没再多聊,只说如果对方感兴趣,回头可以线上沟通具体品类和价目表。
这一手“欺上瞒下”的结果就是,许溪竹连着熬了四个大夜。对上她得把自己搞得事情形成计划方案,和工作室沟通,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同事的认可。
对下她得和旅游办负责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联系,以便在对方有民宿家居品需求时能先想到自己。
这天傍晚她回到民宿,打开笔记本准备继续做成本预算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谁?”没有门镜,许溪竹不敢贸然开门。
没有回应,外面的人只是一味敲门。
“敲敲敲,没长嘴?问你找谁?”许溪竹恶声恶气,这里民宿间与间比较分散,天黑了她还真不敢随意开门。
外面没了声音,许溪竹以为对方被自己的气势吓跑了。
咚咚——
有时两声清脆的敲击,“我,找你。”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许溪竹搭载门把上的手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