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让周叔教你拉胚,是想做什么?”
“做竹节花瓶。打碎了你的,自然要赔你一个。”
听许溪竹提起花瓶,沈林舟才反应过来,自己早把这件事忘到脑后,母亲规定的最后期限似乎也快到了。一反常态的是,自从上次暴雨天和母亲在电话中发生冲突后,自己后来一直没有回复礼物进度,而母亲也没再电话催促。
“既然是赔偿我的,怎么不来找我学?”沈林舟在合同上代表工作室签字,一式两份,将其中一份还给许溪竹。
“既然是要赔偿老板,哪里好意思还要麻烦老板亲自教学。”许溪竹又将合同快速浏览一遍,装进包里。
沈林舟今天第二次被许溪竹气笑,“怎么我以后只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一个称呼了吗?当时说好了你赔我一个合伙人就好,瓶子就不必了。”
许溪竹认真思考片刻,“不行,要赔。要不我也和大家一样,叫你老大?”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老妹儿啊。”沈林舟模仿周叔的口音说道。
谈笑间,沈林舟的电话响起,他看一眼号码后对许溪竹说:“我去接个电话,你随意看看。”说完就开门出去。
许溪竹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周围环境。
沈林舟的办公室像座微型美术馆,墙角立着未上釉的素胎人像,头顶插满待燃的线香,看起来像刺猬头发型。随着线香燃尽,“陶瓷人”日渐头秃,香灰落进脑子里。她上前观察,发现“陶瓷人”的头可以拔下来,方便倒出香灰。
头发日渐不保、脑子进灰,沈林舟不仅懂艺术,也是懂阴阳的。
他的柚木办公桌裂痕交错,裂缝里嵌着贝壳残骸,简直像是用旧船甲板改造而来的。办公桌的榫卯结构柜门故意缺失一扇,露出里面堆积的画稿和文件。
办公桌后是整面墙的展柜,书籍和现代装置艺术品交错填满所有格子。摆件有的精美,有的破败,还有标注着时间的窑变失败品。
空气里浮动着苦橙的清香,残破和精致在这里共生。
“吱呀“一声,沈林舟将门推得大开,把身后一个大号快递箱拖进来。
“对那些书有兴趣?想看哪本自己拿?”沈林舟冲她笑笑,大步来到办公桌前从笔筒抽出剪刀。
“你有快递?需要帮忙吗?”许溪竹抽出书架上最显眼处摆放的那本《存在与时间》,打开一看,居然是上下颠倒的。
“不用,你休息。”
既然沈林舟说不用,她也不再客气,说不定人家并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买了什么东西。许溪竹边界感很强,这也让她在表面推三阻四的客套、实际就等你动手包揽的群体中时常受到冷眼和排挤。
她把《存在与时间》颠倒过来,第一眼就被扉页上的手写批注吸引。
“疼痛是存在之锚。赠与我亲爱的舟。”
中文像是小学生左手书写的笔迹,最后落款的法文花体Gabriel(加布里埃尔)却自由飘逸。
看着这个名字,许溪竹心中一紧。不会这么巧吧……
“喜欢这本书?这还是我回国前导师送给我的。”沈林舟把一摞还带着塑封的新书放在桌上,看到她手上的《存在与时间》,介绍道。
“你的导师?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资深老艺术家了吧?”许溪竹试探问。
沈林舟搬了三趟,才把箱子里的书都堆在桌上。他一边用消毒湿巾擦手,一边指向桌上一个木制相框。“还没到白胡子飘飘那种老艺术家形象,比起德高望重,他的经历用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更合适。”
Gabriel曾是穷困潦倒的街头艺术家,睡地下通道,吃超市淘汰的过期面包。流浪八年,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他的作品冲入蓬皮杜艺术中心,成为当代装置与新媒体艺术的代表。
又过了五年,他进入法国顶尖艺术学院任教,算是有了一份安稳的收入和学习工作场所。
许溪竹看着照片中的男人,清瘦挺拔所以不显老态。与一般六十多岁的外国男性相比,显得年轻一些。曾经听陈阿婆偶然说起过她的那位法国恋人,家里开着医药公司,从小衣食无忧,才能支持他二十多岁周游世界,追寻他的艺术梦。
听沈林舟描述的他的导师的经历,似乎完全是两个方向的人生。应该只是重名而已。
“这么多书,你要办读书会还是小型书店啊?”许溪竹将书放回原位,翻看那些新书,有文学、哲学、经济学,最多的是心理学。
“咳咳,”沈林舟用手背蹭了蹭鼻子,“给我的办公室增加一点书卷气,你们想看哪本随时可以来拿。说不定有些困扰我们的问题,已经有人以专业、清晰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说不定对自己是个启发。”
许溪竹看着他装作认真翻书的侧脸,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