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个人?听陈阿婆说你腰伤了。”
“扭了一下,医生说是小关节错位,已经给我掰回来了。”
昨天搬家时,许溪竹抱着二十几斤重的箱子上楼,本想一鼓作气结果“嘎嘣”岔气,瞬间一股触电般的痛感从尾椎灌入向上蔓延。到了晚上,整片腰腹痛得无法活动,体温都比别处高出几度。今天早上更是连床都起不来,似乎失去了对下半身的控制。
“你才24岁就成这样了你可怎么办啊?学习又没学出来什么,还成天坐在那儿把腰搞坏了。你说你还能干什么?”母亲一边支着手臂让她借力爬起,一边斜眼满脸不耐烦地睨着她。
最终决定让许溪竹卧床休养几天,父母都出门后,她在镜子前撩起上衣。身体从腰部弯成一个折角,整个人向右侧倾倒。她既无法摆正身体,也无法再躺下去。无法弯腰无法搭车,她花了一个小时走去距离不足一公里的医院。
转药的塑料袋挂在手腕,许溪竹虽转过身,一手还在身后扶墙支撑。
“我送你回去吧,吉普后座宽敞,你可以趴在座椅上。”沈林舟指向停在不远处的车,腰部受伤的人趴卧会减轻腰椎压迫。
腰椎又是突如其来的一股刺痛,许溪竹摇晃了一下,沈林舟下意识伸手搀扶。
“啪”的一声,许溪竹挥手打开离自己还有十几厘米的手,那只手清秀白皙,指甲圆润干净,虎口处还有一个月牙形的疤痕。
被打开的沈林舟愣了,打人的许溪竹自己也愣了。
两人漫长的沉默中,只有塑料袋哗啦啦的声音填补裂隙。
沈林舟率先打破尴尬,“抱歉,冒犯了。”
他笑得温润有力,许溪竹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猛然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眼中情绪。“没……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方便弯腰,很难坐进车里。我先走了,谢谢你。”
没等沈林舟回应,许溪竹就转身离开。动作有些大导致腰椎阵阵作痛,她也没有停下来。
她突然很委屈。
从小到大与男同学接触,都会被严加盘问。放学路上一声“再见”,偶尔有男生向自己询问作业,父母都会一脸严肃地盘问对方姓名班级,“为什么找你”、“为什么不着别人”,看着自己的表情就像是货真价实抓到了“早恋”。
许溪竹以为这种情况长大后就会好,但上大学时的某个夏天,自己穿着一条长度接近脚踝的连衣裙,上身还套着一件长袖防晒。路上偶遇几个路人,若有似无地看了自己几眼,同路的母亲回去后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说她上个大学一门心思全在打扮上,穿衣一股风尘气,走在路上才那么惹眼。
不得不承认,许溪竹心再大还是被“风尘气”这个词砸得头脑发懵。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一个母亲眼中女儿可以是这种形象。
或许她的裙摆应该再长一些,直到扎根进土里长成一棵立在路边的行道树。无人多看一眼,遇见了也只会默默绕开,才算得上端庄得体。
许溪竹以为这些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她有自己成熟独立的价值观念。但沈林舟伸手过来时,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挥开,她怕被人看见自己与异性接触、害怕父母的盘问,这种恐惧像是条件反射,而这种自然的反应让她陷入更深的恐惧——自己好像真的出问题了。那些装腔作势的开朗豁达没用,那些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拧巴无解。
所以困住她的真的是这座城吗?
她病了,这病治不好,她永远不可能真正实现自己的逃离愿望。
沈林舟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许溪竹的背影似乎很难过。
母亲特有的来电铃声唤醒沉默的雕像,第三次振铃时沈林舟才拿出手机接通。
“要给依依的礼物你着手准备了吗?你江叔叔说昨天联系你了。”
昨天母亲的老朋友江叔联系到他,说自己的女儿事业有成,二十七岁就凭借自己的努力购置了第一套房产。作为父亲想要订制一件陶瓷花瓶送给女儿作新居贺礼,希望花瓶风格清雅、造型独特,最好能与竹子联系,取竹子“节节高”的吉祥寓意。
“江叔跟我说了,我最近手里有活,排期可能得……”
“我不管你在折腾什么,依依的礼物是首位,她爸妈和我几十年的老朋友了。现在才三月初,六月底你必须带着礼物回来,到时候我也会回国和你江叔叔他们见一面。三个月时间够宽裕了。”
“为什么还要我回去?我这边房子工厂都租了一年。”
母亲那边沉默了片刻,“你说为什么叫你回来,大家一起见个面吃个饭,不理解?你都27了我这个当妈的不管难道要那个女人管?你叫了那么多年妈人家怎么安排你的你看不明白?”
沈林舟扯开围巾让冷风灌入衣领,“妈,说好我们之间不提她的。你心脏不好不要生气,我会回来,你安心。”
他在寒风中叹息,白雾迷蒙了双眼。“困兽”系列难产,是否因为自己本也是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