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嘉帝年二十七。
即位十一年来,行无错漏,不享奢华,不好颜色,不暴戾无道,勤恳治国,提拔能臣,用人信人,体恤百姓。
是难得的明君,能君。
他坐在窗前,问身边的小太监,也是问他自己:“我是明君,为何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小太监讷讷不敢出声,因为丞大总管命他们服侍陛下,但不得近身,不得说话。
鸿嘉帝无需他作声,自顾自说下去了:“我从当上这个皇帝,立志做一位明君开始,便仔仔细细观察我见到的每一个人。”
“我发掘他们的长处,给他们想要的一切。要钱,要权,声名地位,要实现抱负……我自问对他们很好,是什么让他们联合起来,投向世家,一起背叛我呢?”
小太监几乎想将自己的耳朵堵住。
这些不是他能听该听的。
鸿嘉帝还在继续喃喃:“我第一次见到贺千丞时,他被冰水淋得像条病狗一样,我带他到我身边,给他权势地位,给他尊严,不需要他为我贡献什么,只需要他对我忠诚……”
“沈含英才华了得,断案识人,说他有肃清天下,叫所有含冤之人瞑目的抱负,我亦允他帝王佩剑,断他所想断……”
鸿嘉帝细细数着,将那些如今在朝堂上搅弄风雨的大人物,从前如何屈辱的过往,吐露于薄红双唇。
渐渐地,他累了,倦了,停下细数的话语,低低讽笑起来。
“是了。他们有如此才能,如此地位,联合一处齐心协力,便是指鹿为马,也无有不应。这大雍早便是他们的大雍,说朕是暴君,朕便是该被枭首向天下百姓谢罪的暴君。”
小太监忍不住了,颤颤道:“陛、陛下,您是明君。”
鸿嘉帝说:“是么。”
小太监又道:“天下百姓知晓的。那起义军,其实是各世家私豢的兵马……四处流言,也不过是些不知实情的蠢笨之人胡言乱语罢了,您莫要伤心。”
鸿嘉帝笑了声,还是说:“是么。”
他看着窗外,草长莺飞四月天,莹莹一片绿意,好不明媚。
他说:“贺千丞那狗杂种,命你们看守住我,是么。”
末尾那句“是么”轻得小太监几乎听不见。
他低下头,觉得难过,却只能应:“是……”
鸿嘉帝朝外走去,道:“奉天殿,如今我还去得吗?”
小太监忙道:“自然,您是陛下,丞公公只说叫咱们跟着陛下您,并未有关着您的意思。”
鸿嘉帝不再说了,阔步朝奉天殿而去,淡淡道:“既然他叫你们跟着我,便跟上罢。”
鸿嘉帝一路到了奉天殿,目光定定望着上方龙椅。
那是他坐了无数次,坐了多年的地方。
黄金铸就的宝座,椅背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龙,座边置一宝剑,象征着帝王的权柄,手中握着的生杀大权。
宝剑剑鞘极尽奢华,镶嵌金石宝玉。连剑柄,也嵌着一块鸡蛋大小的莹白宝玉,光泽油润。
鸿嘉帝拔剑,舞动几招,黄色的剑穗缠上了他雪白的手腕。
他放下手,那明黄的剑穗便从他手腕滑落,坠在侧旁。
低声道:“打进皇城了罢。”
他望向殿内唯一站着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怜悯他,不愿叫太多人瞧见一代帝王如此颓唐狼狈的模样,叫其他人守在奉天殿外。
见鸿嘉帝看向自己,轻唤:“陛下?”
鸿嘉帝剑尖指向宫门方向:“你去瞧瞧,起义军到了何处。”
小太监犹豫了几息,应下,小跑着朝宫门方向去了。
鸿嘉帝李盛月后退半步坐回龙椅。
他眯着狭长的眸,眼眸冰冷,之下又似藏着熊熊怒火。
他知道此刻,宫门已经全部打开。
贺千丞将带着起义军,招摇的踏上他皇宫的砖石,走遍他皇宫的每一寸殿宇。
没有硝烟,远方吹起了号鼓,这是获胜的欢呼。
好,真是太好了。
兵不血刃,拿下了他的皇城,他的龙椅。
李盛月闭上眼,咬紧牙关,腮边的肌肉绷紧,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他看向手边的剑,复又望向殿门口守着的太监。
不难想,今日之后,他再活着,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屈辱折磨。
他双手握剑,横亘在自己的脖颈边。
与其受辱,不如今日以他的血染透龙椅。
日后谁人坐上这位置,都如同坐在他的尸骨之上。他的魂灵将会化作厉鬼,在这里盯着他们,让他们每日不得安眠!
李盛月双手施力,热血喷溅。
他闭着眼,听见贺千丞那狗杂种的声音,喊他:“陛下!”
*
李盛月睁开眼。
乳白的天花板,席梦思床垫,窗户没关,将窗帘吹得抚上了床边。
他起身洗漱,脑子里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滴滴,游戏结束,数据传输中请稍后,称号结算中——当前获得称号总计如下【识人之君】【用人之君】【爱民之君】【仁慈之君】……总结完毕,合成称号【盛世明君】请玩家接收,并佩戴该称号。”
李盛月冷笑:“自刎的盛世明君?你们这游戏真有意思。”
系统一板一眼:“玩家结局不影响对玩家称号的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