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灯子没有再为学生会戏剧的事情去纠缠会长。在学生会室里也不再提起相关的话题,而是一如往常地……不,准确地说,是比过去更加投入地去参与学生会的活动。想必是为了在明年的学生会选举之前,尽可能增强自己在校内的影响力吧。
除此之外,她还去拜访各个文化系社团,阐述自己有关学生会戏剧的想法,争取下一年获得他们的帮助。接受今年没有足够的筹备时间,以及学生会成员不肯积极响应的事实,开始尽力为来年做好充足的打算。
可即使有时间,也无法解决一切的问题。
虽说来年应该不至于没有新人加入,但如果像今年的我和灯子这样,只有两个人加入的话,学生会的成员就要变得比今年更少了。除了担心这一点之外,更令人大失所望的就是文学社了。据他们所说,目前的活动主要以阅读为主,所有社员都不具备创作能力。这么一来,拜托文学社创作剧本的计划也只好宣告搁浅,转眼间又回到了束手无策的状态。
课间休息时,两人百无聊赖地靠着走廊的墙壁谈及此事。从窗外洒入教学楼的阳光灼烧着脖颈,学生们左来右往的声音沿着走廊回荡个不停,让人宛如置身于人海中央。站着不动的话,就连悠哉闲散的脚步,看上去似乎都显得格外匆忙。
「既然要演,当然还是原创的剧本最好。」
灯子表达了如此的期望。确实,如果选择过去存在的戏剧,就可以不必从零开始创作新的剧本了。为了应对因找不到创作者而无法准备剧本的情况,我必须做好与灯子截然相反的打算才行。哪怕经过一番苦恼,最终幸运地找到了可以为我们创作剧本的人,令我的努力全都白费,那也没什么关系。只要结果好,就一切都好。
「要不,灯子自己来写一本试试?」
「我?不行不行。」灯子连忙予以否定。
「还没尝试就急着否定,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话虽如此,要是问我灯子应该是什么样子,那恐怕用一整天的时间都聊不完。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是没试过,但根本不行,连开头部分都不知道该怎么写。看来没有特殊的才能,确实是写不了那种东西的。」
灯子起初还显得有些羞涩,后来则是以愈发失落的口吻如此断言道。「特殊的才能啊……」
但是像灯子这么特殊的人,应该也已经足够罕见了吧。
「嗯,所以文学社里有创作能力的人越来越少也很正常……话虽在理,但这么一来,今后该怎么办呢……」
说罢,在苦恼之余还不忘偷偷瞄了我一眼,就像是在寻找明知并不存在的希望一样。
「沙弥香的业余修养当中,不包含这一类东西吗?」
「我只学过如何把字写得漂亮,并没学过如何将文字组合到一起。」
这么一想,其实所有的文章都只是文字的组合而已。我平日里写下的那些乏味的文章,老师的板书,以及著名小说家的作品,使用的基本都是同样的文字。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对相同的文字进行组合搭配,从而创造了美感,创造了各种修辞方法,创造了感动。
那么对我而言,这确实非常困难,我生来就不擅长挖掘和发现新的事物。
「怎么就找不到立志成为小说家的人呢……」
灯子一边说,一边来回张望。
……靠肉眼能看得见这样的特征吗?
现代的小说家,手上恐怕已经不会再起笔茧了吧。
「哪会那么碰巧让我们遇到一个啊。」
「凡事总有万一嘛。」
灯子先是似笑非笑地错开了视线,但又马上将头转了回来。
「要不我们埋伏在书店里,把去买那类书的人拉来写剧本怎么样?」
灯子的突发奇想总是显得格外的孩子气,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你打算天天都蹲守在书店里?」
「反正我喜欢书,天天盯着书架也不会腻嘛。」
「给我老老实实回学生会干活去。」
「所言甚是。」
她乖乖地收回了这个想法,看来终归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接着,我给了她一个忠告。
「就算真的有立志成为小说家的人,恐怕也不会轻易地四处宣扬吧。」
「为什么?」
做任何事都洋溢着自信的灯子,大概无法理解这种心情吧。
「或许是因为……以高处的事物为目标,无论何时都仰着头的人,经常会被外界视作怪胎吧。」
有时候,这些来自周围的嗤笑声,足以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梦想。
所以,身边有人能够倾诉理想,其实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
听了这番话,灯子用余光看了看我。
「我也是怪胎吗?」
「灯子只是对任何事都竭尽全力而已。」
这是真的,并非出自我对她的偏袒。在我看来,灯子并不像追求梦想的人们那样,始终注视着上方。
虽然能够笔直地朝着目标迈进,但双眼似乎总是在看着另外的方向。
有时候,这会让人对她十分放心不下。
「沙弥香有什么梦想吗?」
「我啊……」
我一时语塞。我现在梦想着的是,灯子以及待在灯子身边,还有成为灯子的特别之人。
原来倾诉梦想确实很令人难为情,更何况她本人就站在我面前。
「我都没怎么考虑过这件事。」
「真的吗?」
灯子微微探出上半身,窥探着我的神情。
「如果为将来的事情劳心伤神,导致无法专注于当下不得不做的事,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我只好用冠冕堂皇的谎言蒙混过关。
「也就是说,沙弥香是现实主义者?」
「我自己也不清楚啦。」
对此,我只能报以淡淡的一笑。毕竟梦想也是现实的一部分,这让人很难明确把握所谓现实主义的界限。
无论做什么,也无论梦想着什么,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永远都只有现实。
关键在于,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现实。
灯子的期望是学生会戏剧的成功上演,但那是为了什么?
她本人不愿意透露的真相,却被我无意得知,这样真的合适吗?
「……………………………………」
事情发生在造访文学社的那一天。
文学社的活动地点位于音乐室附近的空余教室。社员们使用的桌椅和普通教室里摆放的不同,像是他们自己准备的。窗前拦着一层厚厚的窗帘,大概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太强烈的阳光。也是因此,室内的空气中飘着不少尘埃。另外或许是拜隔音措施所赐,音乐室的声音几乎不会传到这里。倒是在操场活动的运动社成员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始终不绝于耳。
室内的社员共有六名,每个人都单手举着一本书,如此光景,确实与想象中的文学社别无二致。
但是……
「很抱歉,我们这里没人会写剧本。」
被文学社社长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掉的灯子,不知内心作何感想。
至少表面上,她依然显得相当友好。
「这里平时都进行些怎样的活动?」
「也就是互相交流一下读后感什么的。」
「这样啊……谢谢你。」
灯子也没再追问下去,象征性地表达了谢意之后,就果断地离开了活动室。就在我想要追上去时——
「那是七海同学吗?变化真的好大啊。」
坐在角落里的女生就像是刚刚注意到这个事实一样,小声地如此低语道。听了这话,我不禁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即使在离开文艺社之后,她的措辞,以及对灯子的称呼依然令我十分在意。
「对文学社的期待落空了……」
在走廊上,灯子如此慨叹道。
「也没办法,毕竟读书比写书要有趣,也要轻松多了嘛。」
「是吗?」
说实话,即使在读书当中我也找不出什么乐趣,所以无法对灯子的话产生共鸣。
初中时的我在类似的情况下,选择了迎合对方,改变自己。
后来自我检讨时,一度认定那是错误的选择。可实际上,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究竟哪一个我,才是灯子期望中的我呢。
「该怎么办呢,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去找谁了。」
「是啊……」
我心不在焉地迎合着,但实在放不下心中的疑问,于是不禁停下了脚步。
「灯子。」
「嗯?」
「我想和他们再多聊几句,你先走吧。」
我很清楚自己的这套说辞显得有些不自然,毕竟刚才的交流当中,根本不存在任何值得进一步探讨的价值。
但是,灯子虽然脸上写满疑惑,却还是没有多加干涉。
「好啊,那我就先去学生会室了。」
「嗯,我也会争取早点回去。」
和平时一样,尽管心里都还藏着其他想说的话,但两人都表现得深明事理。
灯子确实表露出了想要追问的态度,但是,终归没有深究。
对灯子而言,这大概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表现吧。
这种允许彼此拥有秘密的关系,倒是也不乏舒适。
不去填补彼此之间的距离,仅仅并肩而行的关系。
永远延展下去,也不会发生改变。
我回到了文艺社的活动室里。
「打扰一下。」
看到刚刚离开的人突然又跑回来,文艺社的女生显得有些吃惊地挺直了腰板。
「嗯?哦…是佐伯同学啊。」
明明并不认识,她却叫出了我的名字。
「咦,找我有事吗?」
「是的。」
「那……总之,先请坐吧。」
说罢她合上了手中的书,然后在自己身边为我准备了一张椅子。
「谢谢。」我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大概在其他社员眼中,无论我还是灯子,都一样堪称是莫名其妙的来客吧。
「不好意思,打扰你参加活动了。」
「嗯……不过,反正现在也只是在看书而已啦。佐伯同学是对文学社产生兴趣了吗……应该不是吧?」
她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让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倒是也没说错。
令我产生兴趣的并非这个社团,而是灯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认识灯子吗?」
她刚才的反应,简直就像是很熟悉过去的灯子一样。
而理所当然地,我丝毫不了解灯子的过去。
在感兴趣的同时,也稍稍有些嫉妒。
能够在高中与灯子相遇已是莫大的幸运,但有时也会忍不住贪婪地想到,要是能更早遇到灯子该有多好。如果在小学时代遇到过灯子的话,不知现在的我会变成怎样的人?
这份心愿如同一场禁断的梦,每次见到灯子都会变得愈发强烈。
「七海同学?我们小学是念同一所学校。只不过她的变化实在太大,所以刚才都没认出来。」
「……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