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小洪身形未动,沉沉道:“上君下三道之行太多,凡胎魂魄不稳,小妖气息会有损魂体,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渡劫秘闻?
居然都知道这些,看来修行时,也没偷多少懒嘛。
但,是不是有些一知半解了。
第五茗对于酆小洪的谨慎,摇头笑了笑,道:“无妨无妨,马上就到地府了。”
她对这‘懒惰’的泰山仙君继续解释,道:“仙君可能不知,投胎时会重新结魂魄,此世损伤点,不碍事,下一世会结一副新的,再说了…那小妖没有恶意。”
沉思片刻,酆小洪依旧没有让步,目光肃肃,紧盯嬉皮笑脸的第五茗,对身后人厉声道:“退后一步,不许随意引出妖气。”
阮瓀道:“是。”
酆小洪感受到妖气淡薄了一些,才勉强让了身,守在一旁。
阮瓀踟蹰难进,脚下挣扎了几分,面上又害怕,又不愿退缩,央求道:“姑娘也是仙者吧?您身上有金光,虽然光弱,不及土地酸楂的耀眼,但还是能看见些许。我…我…想请您帮我寻一寻我夫君。”
说着说着,人就哭起来了。
比起孟婆雨无伤那假模假样的流泪,阮瓀梨花带雨的模样,第五茗看着是真真的有些心疼,道:“我算是仙者吧,但你可能有些眼拙,我身旁这位才是有法力的仙君,你要是有什么事,不防说给他听听。”
阮瓀却惊呼一声,道:“怎么会…他身上并未着染金光,也是仙者?”
第五茗道:“是的是的,仙君本事,岂是你一只小妖能看透的。”
瞧见酆小洪仍旧浑身清冷,一脸严肃,事无关己的态度,她建议道:“夫人,你要不先做对面櫈上,同我…以及这位仙君讲一讲,你来此地寻夫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乌龟天性虽笨,但早已修成人形的龟妖,早和寻常精怪不同,机灵又细腻。
阮瓀不再多话,面上眼泪簌簌地落着,绣鞋碎步移动,在第五茗的提点下,落坐在了对面木凳上。
她眼睛时不时从掩面的袖口中漏出,以此观察对面两人的神情。
第五茗从长凳中间往一旁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一节,道:“仙君,喜欢听故事吗?”
见酆小洪面色柔和了一些,还点了点头,她继续道:“反正土地和无常核对名册还有一会儿,你也坐下,一起听听呗。”
酆小洪极其自然地应道:“好。”
听故事前,第五茗习惯性地先喃喃自语,小声点评道:“也不知,这份本子是司命府哪位仙君写的,凡妖恋,倒是挺会玩的…我还没写过这种命格簿子呢,只要不俗套就好。”
四尺长凳,两人并座,万分稳固。
第五茗悄悄放了一只手在座下,轻轻牵扯酆小洪衣襟,瞧见对方有所察觉后,才小心翼翼,对此番举动做出说明,道:“仙君不必紧张,瞧小妖模样,也算不易,若是寻人这种方便又简单的事,仙君大可接一接对方的祈愿,妖界供奉的功德一般都不会少。此行顺带一事,何乐而不为呢?到时候东岳帝君对风雨江之事点起名来,你亦有说道,不会叫他把你问责了。”
啊…
她原是想给这位‘偷懒’的仙君指一条轻松的活儿。
酆小洪却道:“上君,先听故事吧。”
第五茗颔首同意,不再规劝,道:“好。”
阮瓀止住哭泣,声音哽咽,婉转诉来。
话说十八年前,过水湖岸,有一良缘,通渠少女和备考书生,相伴六载,喜结连理。
通渠少女正是阮瓀。
她真身是一只绿壳乌龟,受泰山脚下水池里的灵气滋养而化形,在池子里修炼不足十年,不知何时,水池里又生了个善妒的大妖,小妖但凡有点姿色容貌,总要被揉搓一番。
阮瓀虽是一只乌龟,容貌却生得明丽,有段时间大妖就盯上了她。
她受不住大妖折磨,连夜背着行囊,顺水而行,稀里糊涂到了临安郡,又稀里糊涂闯进了过水湖,遇见了水里的大妖湖主。
好巧不巧,过水湖那段时日,正好缺了一位疏通东河道的小妖。
湖主便留下了阮瓀。
东河道有一书院,里面都是要入皇城赴考的举人。
书声朗朗,官煞浓浓,疏通东河道的淤泥,就不能走歪门邪道的简单法子,只能一根草,一捧泥地这么去做。
“你们干什么呢!没看见我在清理淤泥吗?”
阮瓀满脸泥垢,气急败坏地指着岸上嬉闹的书生们,道:“信不信我告诉你们先生!你们这样像是要赴考的学子吗!!!”
傍晚时分,东河道边,书生们打闹不止,冰凉湿软的淤泥,是他们泄燥的对象,众人调戏道:“日日清理有何用,反正临安郡也不会发大水,通与不通有何用!!”
“我瞧也是,还不如把泥土都填进去,铺成路,我们也不至于每日都绕这么远。”
一男子怒火更胜道:“去他娘的!!过水湖!!既然要通渠,为什么叫一女子来!!!倒是把那蓟安塬叫来啊!!!我倒是忘了,除了过水湖旁这书院还念着他,世间已无他的口号!!”
“算了算了,不过一篇小论,咱们对着淤泥发泄发泄就好了,先人之名还是不要辱。”
“他说的有道理,我们都是要入朝为官之人,谨防落下口实。”
男子愤怒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什么口实!!!我就不喜他!我生于临安郡已有十六年,就没见过它发大水,他领人留下一个过水湖,如今倒是成了阻拦我们入朝为官的门槛,如何说得过去!!再说了,他是什么狗屁先人,不入史册,不载青史,却是会装模作样为难我们!!”
“算了算了,铁锹给你,多填两娄泥回去,可好?”
男子顿时泄了气,摆手道:“罢了,他一个化灰的古人,我犯不着和他置气,我先回书院收拾东西。”
说完,男子便锤头丧气地往回走,势要和那篇被画红的小论,血战到底。
二三十人,因一则政论,将半渠淤泥回填进了水里。
见状,阮瓀有气无处撒地咆哮道:“你们这群读书人,真真是不懂事,没看见我辛苦了大半日吗…”
快要落下的日头,将湖水变得橙红,映得阮瓀的脸色也分外红涨,她脑后淡绿绸带飘舞,发髻上钗饰伶仃作响,顺着手上便生成了一道传音法术,向湖中心送去。
“湖主,今日的工作可不可以明日再来,做不完了。”
“不可,今日事今日毕。”
一道回音法术在阮瓀耳边响起,须臾,她仰天叹息,面色惆怅,无语凝噎。
忽地,她顶上却闯入一张眉清目秀,丰神飘洒的少年脸庞。
少年的嘴一张一合,对方征求道:“我可以帮你清淤吗?”
阮瓀眨巴眨巴眼睛,握紧手中铁锹,一时出了神,吞咽道:“好啊。”
转瞬,铁锹一掷,她正回脑袋,突然改口,左臂一举,喊道:“等一下!”
少年身上的衣服,和刚刚那群学子一模一样,阮瓀想后退半步,以表拒绝,却被流水阻了步伐。在阮瓀的制止声中,少年已经蹲了下来,和她面对面,相邻不过一笔距,不外是一人在岸上蹲着,一人在水中站着。
少年抬头回视,疑惑道:“嗯?姑娘是有为难的地方吗?”
阮瓀道:“你是前面书院的人,你…”
别头不悦,她愤懑道:“你和他们一样。”
少年点点头,道:“嗯。”
少顷,他声音嘶哑了两分,道:“所以我来赔罪。”
沉吟良久,他又解释道:“我刚刚听见姑娘自语,今日好像要将这一截渠道清理干净,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姑娘一个人在这里不好…”
“怎么会不好?平日里就是我自己清理的。”
“天色太晚了,不安全。”
“怎会不安全?”
“你是一姑娘。”
“你还是一书生呢,和他们一样的书生。”
“我…”
少年迟迟不肯妥协,半蹲的身子没有丝毫变化,坚持道:“可以让我帮你吗?”
阮瓀义正言辞道:“不可以,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