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翻了一个白眼。
便听埭骰,诚然问道:“我应该认识你吗?”
似乎是记性不太好,也可能是翻册子太急了,乱了心神,他再度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的?姓‘上’什么来着?上君?上德?”
“…”
第五茗心中确定了,这一定是只被蠢死的鬼。
调整好情绪,她有气无力地道:“不认识我没关系,但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第五茗…”
苦苦埋头,埭骰核对着,呢喃道:“第五茗?”
“嗯?”
一本册子即将见底,他心道:怎么没有第五茗?勾错了?!!
想到最后三个字,他把自己吓了个半死,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地域名册。
实则不然,是第五茗忘了,她现在不是在地狱、恶鬼、畜生三道轮回,对方手里拿的也不是阴录簿。
投生为人,有了人名,报仙界的名讳,地域名册不会登记她的名字。
先前睡觉的时候,她也忘了,人是会听话的,冥界地府对生人魂魄的勾取,不如地狱、恶鬼、畜生三道来得生猛,过往在这三道渡劫了上万年,以至于她刚刚一直待在肉身里,听到了对方呼唤,养成习惯地躺着不动,等待对方把她拎起来。
没想到却等来一钩子…
混迹多年,她早没了脾气,见到新的鬼差,尤其模样又生的诡状殊形,今古奇观,习惯性地摆出最“和蔼可亲”的神情,热络道:“老兄,说句实话呗,你们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带了万贯钱财?”
举起袖子紧裹的手臂,她勉强遮挡眼前的一道日光,嘟囔道:“听说这职位其实也挺紧俏的,我瞧你的相貌,和这片区的无常鬼差别很大。”
沉思片刻,看着对方像是被砍了两刀,呈倒三角形状的脑袋,她摇头否定,改口道,“也不应该啊...就算再怎么有钱,去的合该是西北荒漠,那些穷乡僻壤之地。要晓得,勾饿死鬼最缺你们这种类型的无常,怎么能分派在此处?说说门道呗,指不定以后我回去了,我也能用得上…
手上一沉,身子稍稍往埭骰方向倾了倾,眼睛四处打量,谨小慎微,她佯装吐露心声,道:“现在冥界地府换了新的当家人,我也摸不准对方的脾气,这不才过上一世好日子,我还指望着此后世世如此。”
热锅上的蚂蚁,形容的就是此刻的埭骰。
他此刻索魂离身,却找不到对方的信息,早丢了神魂,耳边还一直有道声音嗡嗡,他更是焦急如火。
抬起双手遮挡,他极力控制被吵得发蒙的脑袋,震道:“名字不对!名字!你的名字…!!!”
他那模样,再等一会儿,怕是要哭出来了。
可惜,鬼身空虚,幽魂无泪。
第五茗自是不觉得他是要哭了…
一脸“你要接受我的热情”“帮帮我”的表情,她安慰焦躁的埭骰,道:“别急嘛,你老是名字名字的...第一次干活?你们就勾魂这段时间能偷偷懒,到了土地、城隍那里,一路都是催促行程的,你先歇歇…歇歇…不要那么着急。”
她眼神朝对方腰间搜索而去,看见埭骰无常服左侧有一葫芦,两眼放光,嘴上不停,改变目标道:“要是带了茶酒…我也可以陪老兄你喝两口,我酒量好着呢,我刚好也只有死后这点时间得空…你腰间里的葫芦可是茶酒?可千万别是雪水…这般大的烈日,解暑茶酒最佳。”
埭骰被第五茗烦得手足无措,急红了眼,转头望向这群尸体排头,埭桡正在那方井然有序地牵引鬼魂。
他大喊哭求,道:“埭桡!她不听话!我好像又出差错了,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怎么办啊…”
埭桡眉头一蹙,大声回应道:“埭骰,你手里的哭丧棒闲着干嘛!”
见白色身影呆愣地站着,他补充道,“管她是不是在册子上,反正都勾出来了,先给她一棒子,叫她安分一些再说啊。”
呆头呆脑?
哎…现在取名真不讲究。
埭骰埭桡…还不如小七好听。
第五茗如是想着。
她没发现,埭桡命令完埭骰敲打她这只话痨鬼时,鬼差之怒,寒气凌然,早已让在场鬼魂面色铁青。
这回两兄弟没再同她闲扯,埭桡远远地,直接朝她扔来了索命钩,埭骰闻言听令,神情都未改过来,手上已经开始挥舞哭丧棒了。
鬼身繁重,第五茗脚掌碾了碾,只来得及在心中无语又无力地吐槽:这两黑白无常死了有多久?怎么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看不见我身上的金光吗!
再不济…难道没有在通冥牌里听过我的事?
怎么这哭丧棒说敲就敲,索命钩让飞就飞!
这是能随意往鬼魂身上敲打的东西吗…
糟了…
躲不掉了…
我的人道故事不是才刚开始吗?
要结束了吗…
在场鬼魂纷纷垂下了头,假装看不见这即将发生的凶残一幕,静等第五茗这只话痨鬼被打散,化为碎末。
刹那,哭丧棒和索命钩撞击而出的白光,比天色还亮。
鬼魂最忌强光和炙热,连埭骰和埭桡都受不住,抬起无常服的袖袍阻挡白光,并将怀里的冥钱黄纸顺势贴在了脸上。
然而,第五茗却安然无恙。
白光之中,一个身影包裹住了她,替她挡住了所有光线,让她免受侵扰。
那身影十分高挑,透过白光,众鬼可以看见对方瘦削的身形,很瘦很瘦,堪堪只能将他怀中的第五茗遮掩住。
白光消失,众鬼魂和埭骰埭桡才发现,这是一只面容清秀,发丝凌乱,却还梳有尾髻的青年鬼魂。
他着装十分怪异,袖子长长,裤腿也长长,末端都被撕磨成了布条,外衫则是篷布一样的粗料,裹满周身,靠着腰间的一根被泥浆浸染污浊的宽红布,牢牢捆在身上。
模样狼藉,实在称不上体面,和镇口的叫花子有得一拼。
此刻,他正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控住了哭丧棒和索命钩。
一阵幽怨飘过,紧接着吵闹声不断,原来是从尸体里出来的在场众鬼心有不平。
他们刚刚身死,就差点被白光刺瞎鬼眼,身体也多多少少遭白光灼伤,疼痛难忍,然而始作俑者却没事,让他们心中突生怨恨…
再观两名无常,二人因为冥钱黄纸相护,虽身体没有大碍,但他们目前也满面愁容,因他们手中无论使多大力,都夺不回被青年鬼握住的法器。
埭骰埭桡的脸色本来受白光影响就不好看,现在更是铁青。
第五茗一样很是震惊。
她仔细打量眼前的青年鬼…
此鬼是她最最最熟悉的同村人,对方双手承接了哭丧棒和索命钩,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若是换做她,纵然仙血和神格在身,她也是承受不住两件法器同时一击。
看着面前形容枯槁的青年男鬼,她心中惊道:此人难道是某位仙君的历劫身?
一定是了!!!!
除了仙法,哪还有什么力量可与载有冥界神力的法器相抗。
眼皮眨了眨,她仿佛是想凭双眼看透对方,但努力了半晌,她的眼里什么也没有显现,日头又大,眼睛干涩,再眨了眨,她最终是放弃了。
可是,那猜测她却没有因为看不出对方真身而放弃,反而在心中嘀咕道:呃…
谁给写的命格簿子,一世命数如此稀耙烂,好歹也是一名仙君啊…
呜呜呜呜…
我都做人了,有仙君随同渡劫,都不让我蹭上点好的!!
天道,你当真可恶!!!
瞧不出仙君真身,然而刚才的白光却是实打实地感受到了,她猜测对方估计是法力尚在。
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不停,她略有不满道:生前没有大富大贵,死后得法力又有何用…
突然,那群脱离肉身的鬼魂,后知后觉,开始哀嚎:
“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