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初中后,慢慢长开,高了许多,身子骨纤细轻盈,初到时的瘦小黝黑再也无迹可寻,脸蛋似小小的一朵花,眼睛妍丽至极,眼尾略微上翘,透出淡淡的粉色,只是眼神是冷的,清冷冷,仿佛冬夜寒潭水面上倒映的星光。
他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一天寻常的夜晚,幺叔与那女人双双遭遇车祸,不治身亡。
听闻消息,奶奶昏死过去,从此落下病根,而爷爷鬓角全白,挺直的腰板慢慢佝偻下去。
幺叔的身后事是爸爸和二叔一起操办的,他死时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按照规矩,骨灰不能入祖坟,牌位不能入宗庙的,骨灰和牌位摆在他在徐家老宅的房间里,那个女人的尸骨去向何处,从此再无人提起。
原本他以为随之消失的也包括许光慧,只是没想到她依然生活在徐家,仿佛一个影子,存在感薄弱。
他依旧习惯性观察她,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不会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心思,那双清冷昳丽的眼睛仿佛一颗魔种,深种心口,日夜汲取他无法自察的相思为食,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成了参天大树,再也无法拔除。
谁能想到呢,看戏的人,终成了戏中人。
她成了他的执念,求而不得的执念,造成他和父亲多年隔阂的罪魁祸首。
后来他读高三,每日忙于繁杂的作业和补课,冲刺高考,刻意遗忘那个越发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
高考过后,离家出国;大学生活忙碌,鲜少回家,那个深烙脑海中清冷冷的眼睛日渐模糊,直至再也无法忆起。
他再没有见过她,
直至大四第一学期结束,他说家人许光慧主动离开了徐家,再也没有回来。
家里人说她是早有预谋的,在徐家蛰伏十年,直至十八岁成年,考上211大学,徐家再无利用价值,从此便一脚踢开。
他们说爷爷奶奶养了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们说女孩是那个贱女人的孩子,一脉相承的贱格……
他再次想起那双眼睛,心里无法苟同家里人对她的评价,却说不出维护的话。
他是她的谁呢?他有什么立场呢?
连爷爷奶奶也沉默。
从此,许光慧这个名字跟那个女人一样成了徐家禁忌,再无人提起。
徐锐之从回忆中抽身,擦掉奶奶的眼泪,“奶奶,我前些儿得了几幅明清时期的字画,不是什么名家,但瞧着十分意趣,全带过来给您玩赏玩赏。”
沈晚意听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沉湎在往日的悲痛中,抓着徐锐之的手,“在哪呢?我看看……”
她出身官宦世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到老了,喜欢收藏些古时候的物件,日常生活不是整理藏品就是种花种草。
徐锐之拿起茶几上古色古香的木盒子,跟着奶奶进了书房,一进去差点踢到东西,低头一看,各色各样的礼品盒子堆在角落里,堆得太高,有些滚落下来,散布在地板上。
“哎,全是别人送的新年手信,以前都是你爷爷负责整理入库和准备回礼。现在要我来管,我也没精力管,这不,越积越多!”沈晚意颇为无奈,失去了老伴,似乎自己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别急,奶奶您去看字画去吧,这些我来整理”徐锐之拎开散落在门口处的袋子,清楚路障,以防奶奶跌倒。
随手翻了翻,徐锐之拿过一本空白簿子,一一登记送礼之人的信息,再在旁边舔注回礼是何物,一一对应好,便把这些东西入库了。
直到剩下一个大箱子,非常简陋,混在一堆包装过度的礼盒中格外不起眼,他打开封胶,一阵浓重的药材味扑鼻而来。
他仔细辨认一番,有锁阳,有冬虫夏草,有人参,还有一株硕大的正株灵芝,这箱东西价值不菲。
继续翻了翻,发现一张打印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药材名字,字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他对了对,正好跟箱子里的品种对应,看来这是送礼人的手写清单了,只是没有署名。
“奶奶,有一箱没有署名的名贵药材,您知道是哪家送的吗?”
沈晚意右手拿着放大镜,凑近桌面去观察摊开的字画,闻言直起身子,想了想,依稀记得以前老头儿提到过年年送药材来的人,只是实在想不起来名字,只得摇摇头,又继续沉迷字画中去了。
徐锐之没有办法,只得也一道搬进仓库,也许是别人不想老人家破费才不署名的。
他不知道的是,不久的将来,那张打印的手写药材清单会揭开一段隐秘的往事。
这滚滚红尘芸芸众生,无人能避是非曲直与黑白对错。
而此刻,是日肃朗,心头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