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塔尔赫尔不吭声。

他动了动身体，孩子气地别过头去，在温珣眼前留下半张完好无损，俊秀漂亮的面庞。

温珣掐住他的下巴把人掰回来，直视对方双眼一字一顿说：“之前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不知道心虚，这会倒是别扭起来了？”

塔尔赫尔无言，紧紧抿起唇，大有‘你随便骂我绝对不还嘴的’架势。

温珣被他这副表情生生给逼笑了，松了手，转身绕着神殿踱了一圈，把单独放在一个房间里，按照年份和大小摆了整箱的小玩意搬了出来，放在大殿正中。

塔尔赫尔没有看懂他的意图，试探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一人多高的箱子前。

温珣扫了眼他残缺的一条腿：“……法则来找你的时候，怎么不叫褚寻鹤？”

他语气平淡：“就算你们两以前再怎么不对盘，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我才不要。”一提到褚寻鹤三字，塔尔赫尔的神色便极为恼火，“没长大的小毛孩，也就只有你成天被他那一本正经的外表骗得团团转，我早就看透这混账的本质了。”

温珣嗯了一声，并没有反驳这番明显带着个人情绪的评价：“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说着，他安静将手中拆开的一个棉线布偶装回去，转身从木盒中取来月色勾出的织线，捏出根银针，十指灵巧地开始编织，不多时一个白毛雪狮的脑袋便有了雏形。

塔尔赫尔难得能从对方口中听出一星半点褚寻鹤的坏话，耷拉的嘴角瞬间上扬，高高兴兴地搬来把椅子给温珣，自己盘腿面对着他坐下，抬起头注视十指间慢慢成型的狮子。

两人就这么一人编织一人旁观，不知不觉月上枝头，手中雪白的狮子也大功告成，温珣最后将线收尾，咬破指尖在狮子眉心点上一抹嫣红。

原本瞧见天色急忙想将甜点端来的塔尔赫尔登时怔在原地，许久，愣愣地出声：“你——”

“不记得了？父神以前给我们做过。”温珣头也不抬，把几个冒出的线头掐断，将憨态可掬的狮子放在柜子最顶上，笑吟吟地说，“祝福我们平安喜乐，诸事顺意。”

顿了顿，他威胁似地指了指旧神半张鲜血淋漓的脸：“好好养伤。”

塔尔赫尔小小声回了句知道，良久，拿起块蛋糕放进温珣手中，轻轻地说：“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温珣尝了口蛋糕面上清甜的糖霜：“不知道，得看某人什么时候愿意回我消息。”

旧神眨了眨，眸中一点泪花格外醒目，声音哽得有些嘶哑，像是字卡在喉中吐不出来：“下次不会了。”

他说着往前跨了一步，像是想张开双臂将温珣抱进怀里，但又想到自己满身血污，便强行遏制住了，别过头红着眼眶给对方泡了杯牛奶。

温珣没接那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坐在椅子上吃完最后一块曲奇，擦去手上残渣，起身避开伤口给了塔尔赫尔一个拥抱。

“谢谢你当年在法则面前救我的命，”他说，“谢谢你宁愿承受惩罚也帮了褚寻鹤一把……也谢谢你让我最后一次见到了父神母神，还有哥哥姐姐们。”

其实那一天云台之上，所有的旧神们都拥有自我意识，只不过本就苏醒过一次的阿娜希塔最为明显，其他人则藏得很深。

但在死亡的那一个瞬间，七位神明都短暂地苏醒，也短暂的，和温珣做了一个告别。

迟到了八百年的道别。

“……”

臂弯里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温珣垂着眸子，手指慢慢抚上那血肉模糊的半边脸，轻轻抹去了眼角水渍。

塔尔赫尔捏住了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泪珠和血水一起滚到了地上。

许久许久，直到那回荡在空寂神殿中的泣音消弭，直到神殿外早早等候的褚寻鹤终于按耐不住屈指敲门，耳根烧红的旧神才缓缓推开温珣，要面子地戴上那半张面具，闷声说：“回去吧。”

他说：“他来带你回家了。”

“那下一次我还可以来吗？”温珣头一回见到他这么羞，半边脸都烧得通红，不禁弯眉调侃道，“兄长？”

“可以。”塔尔赫尔吸了下鼻子，听见神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扬起眉故意大声喊道，“之后如果被混账惹生气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推门而入的褚寻鹤：“……”

身后狗狗碎碎跟了一路的尼奥尔德：“……”

他一挑眉，心说得，自己的活给人抢了。

温珣笑着转过头，对上褚寻鹤沉沉的双眸，展臂招了招手：“杵那呆站着算什么，过来扶我。”

褚寻鹤诶了声，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扶起温珣径直朝门外走。

“哦，对了，”温珣猝不及防，被半拉半抱着走了几米，忽然想是想起什么，扭头笑眯眯地对塔尔赫尔说，“哥，生日快乐。”

褚寻鹤急匆匆的脚步一顿。

蹲坐在地的塔尔赫尔瞬间仰头，看见自己那不省心的弟弟站在门口，歪着头，浓密的睫毛被镀上一层金光，眸光流转，对上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你我都是。”

“岁岁年年，顺顺遂遂，故人常在，不知别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