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州老城南半城临河而建,故而河道两岸都建有五米高的河堤。河堤上遍植杨柳,树下只有极窄的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小路。
河堤如同半截护城墙一般,矗立在南城外沿。要爬上河堤,可以选择河堤内岸人为建造的台阶,也可以选择河堤中段的一座跨河桥梁。
这座桥梁联结着匠州古城和城外的一座省级综合批发市场,市场常年人潮拥挤,桥上日夜车流不息。
方疏棠伤了脚,不便于爬台阶。苏桓语便推着他上了桥。
桥头东西两侧分别有通往河堤的入口,其中西河堤内岸建有大型游乐场,欢声笑语震天,而东河堤内岸上只有繁盛的林木,半个人影都瞧不着。
方疏棠眼睁睁看着苏桓语调转车头,推着他远离了人声。
方疏棠坐在车上,拨弄着岸边拂面的柳树枝,纳闷的问:“来这边做什么,不去游乐场么。”
西河堤游乐场建成一年多,他们之前忙于小升初,还从没来过。如今既然见到了,断没有不去玩一番的道理,方疏棠扭着头朝身后看,心都飞了。
“就你那脚,能玩得了什么。”苏桓语却坚定的推着人往树林深处走,边走边说:“等你好了咱再去就是。”
“来都来了。”方疏棠仍是不死心:“我看你玩也行啊。”
“那有什么意思。”苏桓语反问:“看我玩,你不无聊么?”
方疏棠答:“不会啊。”
“我会。”苏桓语却说:“我想和你一起玩儿。”
“好吧。”方疏棠终于歇了心,扭头回来,去看岸边随风而动的柳树枝叶。
心一静下来,就注意到轻柔的枝叶间闪耀着粼粼波光,像镶嵌在绿色幕布上的宝石。
方疏棠伸手去触摸那些耀眼的光点,闲适的闭上了眼。
他喜欢这种沉浸在温暖秋风里,不知前处,不问归路的感觉。他的整颗心也仿若化成了宝石一般,懒洋洋的随河水上下浮沉着。
这一刻,他福至心灵般领悟到苏桓语将他带来这里的目的。
这里远离人烟,仿佛另一个世界。
置身此处,可以短暂忘却他们的身份。
他不再是孝顺乖巧的方家子孙,不再是上进积极的学生班长,不再是拼命往前跑的运动选手,他只是这世间最普通平凡的一个人。
他只是他。
他们也只是他们。
苏桓语推着方疏棠走了半个小时,停留在密林深处。这里罕有人至,所以连脚下那条狭窄的小路都没有了。
堤岸上落着厚厚的一层枯叶,自行车压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响声。
苏桓语把车子靠在一棵杨树上,方疏棠就自己扶着树下了车。他们身边树木很密,不用担心跌倒。
苏桓语还是走过去,架着方疏棠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他带着方疏棠慢慢走向树林外沿,临河的一侧。
河堤外案铺陈着整齐的六边形护坡砖,砖石之间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草,正与他们身边的树枝一起随风而动,仿若一片连绵的绿色海洋。
苏桓语扶着方疏棠坐在堤岸外沿,背后靠着粗壮的树木,面前是泛着微光的河面。
方疏棠感慨:“这里真美。”
苏桓语笑了一下,靠着树看河,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着看了会儿河,方疏棠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
平日里,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就算是节假日外出也总待在一起。所以,方疏棠猜测,这应该是苏桓语去小院之前就来过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有些担心。
这里远离人烟,对于小孩子来说,太过偏僻,也不安全。
“以前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自己跑出来。”苏桓语语无波澜的说:“有一次跑了很远,就发现了这里。”
“可是,你以前不是住在新城么?”方疏棠转眸看着苏桓语问:“新城到这里……”
新城位于老城北侧,所以要从新城抵达这处河堤,得横穿整座老城。
“嗯。”苏桓语看着河水笑:“那时候只想跑远一点,又怕走在大路上会被他们发现,所以刻意找小路,往没人的地方走。”
“你以前太任性了。”方疏棠皱着眉,想起来就忧心:“他们找不到你,一定很担心。”
“没有。”苏桓语随后拽了只柳树叶,不悲不喜的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坐到天黑,实在冷得不行才回去。
回去之后看到他们各自在房间里生气,根本没有人发现我不见。”
“小语。”方疏棠心疼的伸手去揽苏桓语的肩,慢慢说:“过去了,都过去。以后不会了。苏叔现在虽然成了家,但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在乎我?”苏桓语又笑了一下:“小棠,不是给的零用钱多就叫在乎。”
“苏叔他生意忙,听爷爷奶奶说他在新城又开了两家分店。”方疏棠找理由安慰苏桓语:“他来次老城不容易,但还是每个月准点来。这说明苏叔他记挂着你呢。”
这一次,苏桓语靠在方疏棠怀里,很久都没有说话。
与遥远陌生的父爱相比,他更珍惜此刻近在咫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