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机搁在草地上,背靠着白色风车柱子坐下,拆掉沈晴野打的结。
刚刚光顾着着急,他没发现,这羽绒服上沾着点冷香,非得描述的话,有些中式庭院特有的檀木香,以及,混着雨水的梨花香味。
还挺好闻的。
之前——也没见沈晴野用过香水吧?
“夜雨追梨花,秋深院庭芳。”清凌凌的声音自他耳畔传来,伴随着一阵迅猛的梨花香,“好闻吗?”
宋秋辞:“?”
沈蓓蓓往腰间系了件校服外套,拎着只作文本站在那儿,像个行走的扩香石。
“沈晴野疯了。”沈蓓蓓笃定地说,“说要找一种梨花混着雨水的味道,大早上在院子里烧了三炉香薰。”
宋秋辞:“……”
好、好可怕。
夜雨追梨花,没记错的话,是他写的。
是宋少侠每回手刃仇人后原地留下的冷香。
沈晴野已经开始还原气味了吗?!
“你哥……”宋秋辞的声音都快扭曲了,“平时在家,正事是一点不干吗?”
“除了赚钱和看小说,他能有什么正事?”沈蓓蓓散发香味,招了俩秋天的蜜蜂,嗡嗡地绕着她转。
“练点武学修炼修炼打架?”宋秋辞试探着问。
顺便压榨我们牛马实习生。
“他不喜欢。”沈蓓蓓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小时候那会儿,还没武功盖世的时候,拼了半条命吧,救了个人——结果那人不仅没感谢他,还反咬一口,说他多管闲事。”
宋秋辞:“?”
就因为这个?
“好像那会儿我哥还是个中二少年的年纪,一时沮丧,觉得学武救不了傻逼,就不爱学了。”沈蓓蓓翻开作文本,五官开始扭曲,“具体不清楚,那会儿我还在喝奶,我只记得他爸抽他让他练武,我在旁边嘎嘎笑,他踢飞了我的奶瓶,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宋秋辞:“……”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蓓蓓一通烂账胡乱地告。
一转头,她瞧见男生逆光坐着,山风拂曳的发丝描了日光浅金。
就……她们学校年年为校草投票几拨人打个你死我活。
那几个歪瓜裂枣,轮到这位面前,完全只能沦为个背景板子。
难怪当初在学校门口,只一眼,她就被骗过去买了那个丑陋的煎饼。
“你这是什么……”她正想着,旁边人出声了,“沈晴野起居注?!”
宋秋辞念道:“表哥踩了一朵小花、表哥喝了一杯白水、表哥打了个电话哈哈哈哈哈你在写什么……表哥一直在看实习生???”
不要什么东西都往作文里写啊。
语文老师做错了什么啊?语文老师能爱看这种吗?
“你要写表哥是吧。”笔在宋秋辞的手指间转了一圈,“我教你。”
-
砰——啪!
彩纸漫天飞舞。
“举杯,恭喜!”夏领队握着只硕大的啤酒杯,高举向天空,“本次翼装飞行比赛全员存活,没缺胳膊少腿,比赛圆满成功!让我们感谢‘领动’体育公司的赞助!”
“沈总监,我们来个合照呗!”参赛选手咕嘟灌了口啤酒,“让摄影师小美人一起来合一个。”
沈晴野背靠着棵老树,抓着手机,嘴角勾着点淡笑,闻言他掀起眼帘,锋锐的眉尾轻挑了下。
“我赞助的是经费,不是宋秋辞。”
“合照而已,又不干别的,瞧你那小气的样。”夏领队推搡着沈晴野,“快去喊人!”
沈晴野轻嗤了声,冷然瞥了眼这帮起哄的选手,懒散地拖着步子,往山坡上去。
黄昏把风车游弋的影子描在草地上,不少观赛野餐的人出了帐篷,支了张户外椅子看日落。
蓝调时刻的人影攒动间,男生的脑袋枕着风车柱,单薄的背骨慵懒地放松着,腿上搭着件眼熟的羽绒服,手上挥舞着一个——作文本。
“差不多了,就这么写。”宋秋辞打了个哈欠,“一波三折,这才是精彩的表哥。”
“精彩的,什么?”声音从他头顶落下。
熟悉的诘问语调,带着磁性、于男人的胸腔震荡,听得他颈后一阵微麻。
困倦的眼睛半睁着,眼尾被揉得发红。睫毛被刚才打哈欠时沁出的眼泪濡湿了一缕,宋秋辞僵在原地,瞥出去的眼神不怎么友好。
一时间,沈晴野想到了酣睡中被踩了尾巴的猫。
张牙舞爪的,拎着脖子揪起来,说不定会老实。
“没什么!”宋秋辞一想自己马甲串了就无语。
他战战兢兢地抬了点眼皮,对上了沈晴野幽深眸子里探寻和追问的目光。
颈边一热,身体莫名记起不久前飞机上,对方给自己兜头罩上羽绒服时,指腹匆忙刮过脸颊,那种微刺痛又微麻的触感。
“我下班了!”宋秋辞站起来,往山坡下走去。
“跑这么快,他说我坏话了?”被留在原地的沈晴野扬了下眉,冲着人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蓓蓓咬牙切齿。
“你不跟我似的,你吐一个我看看。”
“……”
沈晴野弯腰,从小桌板上捞起了沈蓓蓓的作文本。
“你看我作文?”沈蓓蓓难以置信,“你要脸吗沈晴野?”
“你先保管,我等下再要。”沈晴野气定神闲地翻开了作文。
“……”
“我的表哥——”沈晴野朗读,“哟,今天写的不是监控,是小说。”
[我的表哥,叫沈晴野,是个盲人。]
沈晴野:“????”
“你俩,想被我扒皮毒打吗?”沈晴野皮笑肉不笑。
沈蓓蓓瑟缩了下,没敢说话。
[初见他时,我的表哥坐在树下,眼前蒙着黑布,沉静端庄。]
[他不能陪我看电视,也不能陪我下棋,我不想和他玩。]
[后来有一天,A市上游发了洪水,把江边玩耍的小孩冲到了江心]
[围观的人拍着视频,喊着惊险。]
[表哥凭一身本事,从湍急的江流中拖出幼小的孩童,浮木的尖刺刺伤了他的脖颈,斑驳血迹洒在衣领间,像死神丢盔弃甲撕落的战旗。]
[一对男女冲上来,哭喊着小孩的名字,像是劫后余生,皆大欢喜。这人却被表哥一把拦下。]
[“刚才一声不吭,现在来哭,你们是人贩子?”表哥问。]
沈晴野:“?”
很好,很戏剧化,一波三折的。
[我觉得表哥不盲,围观的人才盲。]
[我常想,夏虫不语冰。]
[侠骨柔肠在心,不在世人言。]
[请救自己,爱己所爱,无愧于心,无望于世人。]
[我的表哥,是全天下最厉害的表哥。人间喧闹,但会有掌声等他。]
沈晴野盯着这最后的几行字,眸光沉了沉。
撕拉——
沈蓓蓓瞪大了眼睛。
“自己写。”沈晴野慢条斯理地把作文纸折成了手帕大小,优雅地别进了口袋里,“我怕语文老师打电话来说你被夺舍。”
沈蓓蓓:“啊啊啊啊啊是我写的啊,秋辞哥哥就指导了最后几句。”
“以及——”沈晴野悠然道,“我不想下次给你开家长会的时候,给老师解释我是怎么复明的。”
“……”
沈晴野藏在口袋里的指尖拨了拨作文纸锋利的边缘。
喜欢玩手机?不对,是喜欢打字。
文笔流畅,擅长写新闻稿。
能把高中生作文编排出一波三折,还在末尾报身份证号似的点他。
宋秋辞,是流浪仙翁的同行?
-
今天的工作强度不大,内容却丰富。
坐了直升机,还看了极限运动员玩飞行。
晚上,宋秋辞仰躺在宿舍的床上,一闭上眼,还是俱乐部周围的彩旗。
今天后边更新得匆忙,他还没来得及看《铃兰夜语》的评论区——
【粉色可爱兔子】:哈哈哈哈哈。
【风铃左右晃】:校霸不愧是校霸,情书都是让别人写。
【讨厌傻逼】:怎么还拿了人优等生自己写的,好没情趣,一点都不会追人。
宋秋辞的嘴角弯了弯,这里其实,还有个设置,可能是他写得不够明白,好像没人——
【QY123】:因为他觉得简云舒的文字是最好的,别的全都黯然失色。这是他独特的告白!
宋秋辞:“……”
卧槽。
你懂我!
这种埋下的细节点被找到的感觉,谁懂!
加更,必须加更。
宋秋辞背靠着墙,把键盘敲得像雨点,速产2000字,仔细检查更新地址后,放到了最新章。
沈晴野来了没?
沈晴野没来。
饭在呢。
不吃吗?
急急急。
倒是可以委婉提醒一下,引发兴致。
-
沈家。
沈晴野捏着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香薰炉。
冷调的梨花味染上衣袖。
白天飞机上,冷风卷来时,男生颤动的睫毛,又出现在他眼前。
寒风刮过白皙细腻的脖颈,像钝刀在皮肤上留下一抹抹微红。要说那舷窗外盛放的千日红,还不如他一眼瞥过去时的惊心。
咣当。
手机振动了下。
沈晴野抬眸看了过去。
【宋秋辞】:夜深人静时,你会怀念你的青春吗?
沈晴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