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游回来了。
他与缨徽招呼过,笑着执起四娘子的手,道:“檀侯派来的孟宣抚使正在都督府内,沈太夫人张罗了小宴席招待,不若我们去凑凑热闹。”
原本想要告辞的缨徽立即不打算走了。
四娘子对沈太夫人的严苛心有余悸,面露退缩。
李崇游宽慰:“你不必担心,这会儿再去管保她们都换了嘴脸。”
他展露威风,终于注意到缨徽。
随口道:“韦妹妹也一起去吧。”
缨徽就等他说这话,忙道:“那我就陪在四嫂身边吧。”
都督府已撤下了素幡。
李崇清生前蓄养的那些莺莺燕燕都被遣至庵堂清修。
整座宅邸一片沉沉死寂。
缨徽随着四郎夫妇向沈太夫人请安。
沈太夫人待她再不如往日客套,甚至不时流露出厌恶。
七郎肯让她出来,必然是过了明面的。
至于他如何说服太夫人的,缨徽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不重要。
宣抚使孟天郊年近不惑,其貌不扬。
相较之下,他身侧的少年身高八尺。
秀目高鼻,神采奕奕。
有人介绍,说他是镇北将军之子薛昀。
薛昀极擅言谈,妙语连珠。
将众人都哄得开心。
他很快摸清形势。
先敬李崇游,后又来敬四娘子。
客套几句,顺势走到了缨徽身前。
“我见过娘子。”
他轻声说。
缨徽细看他的脸,摇摇头:“我不记得见过将军。”
薛昀微笑:“去年浴佛节,清泉寺外,娘子乘马车而来,曾掀起羽帘向外看。我恰恰经过,一面惊鸿,至今难忘。”
缨徽实在没有印象,还是装出想起的模样:“是那回呀。”
薛昀道:“我曾去西京拜见过静安侯,说起娘子,他也十分想念。”
他的目光流连于缨徽的脸,流露出几分执惘。
缨徽见惯了这种目光,十分不耐。
借口出来更衣,朝白蕊使了个眼色。
白蕊有些不情愿,还是犹犹豫豫地去了。
都督逝世后,主院的侍女或发卖,或被陈大娘子重新派遣了活计。
从前主院的管事女官玉静被送去清扫佛堂。
玉静就是当年静安侯派到都督府里的耳目。
一直与她联络的都是白蕊。
到底多年主仆相依为命,白蕊还是向着缨徽。
先前没把她和七郎的私情泄露给玉静。
缨徽求了白蕊多日。
又编了些拙劣的谎话。
白蕊才勉强答应把玉静给她用。
“我只想知道都督府内可有刑囚的密牢?若是有,在哪里?”
玉静看向白蕊,白蕊只有替缨徽圆这个谎:“侯爷密令。”
思忖片刻,玉静道:“有,就在御宿堂底下。可是……都督生前在那儿关押了一个重要人物,守卫森严,怕是不好接近。”
缨徽绕了无数圈子,终于摸到艮节,丢下一句“多谢”,忙飞奔回宴席。
宴席上的氛围古怪至极。
李崇游明面上对太夫人恭敬之至,却不停打断她说话。
席间众人相互交换神色。
皆噤若寒蝉。
缨徽观察着他们。
脑中不停分析这些关系,试图寻求突破。
正当她百思不得解时,小厮颤巍巍地跌进来禀报:“太夫人,不好了,玮郎君今日巡视驻军,马受了惊,把玮郎君颠了下来,跌伤要害,只怕……”
沈太夫人脸色大变,追问:“只怕什么?”
“只怕命不久矣。”
席间哗然,再无兴致,各自散去。
沈太夫人和陈大娘子匆匆赶去军营。
缨徽看见,无人注目时,李崇游握住了四娘子的手。
面上挂着扭曲的快意。
她急忙把目光收回来。
李玮并没有活到娘亲和祖母赶到,在粗陋的营帐里断了气。
都督死后,他那矜贵独子也潦草追随他而去。
缨徽对李玮的唯一印象,就是偶然在庭院遇见,他会客客气气唤一句“韦姑娘”。
平庸而温和的孩子。
她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想到正身陷囹圄阿兄,也顾不得为他人伤心。
想的却是如果为李玮发丧,她可以再去一回都督府。
至少要确认,关在地牢里的是不是阿兄。
她辗转反侧,稀里糊涂睡过去。
将要天亮时,李崇润才回来。
他脸色阴冷,将睡梦中的缨徽拽起来,质问:“我竟不知道你何时招惹了镇北将军的儿子。”
“那是谁啊……”
缨徽睡得迷迷瞪瞪。
忽的想起来,揉揉惺忪睡眼,“薛昀啊,不过说了几句话。”
李崇润怒道:“你还想骗我。只说了几句话,他会向我讨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