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又撞见子晏抱臂守在那里。他脚边放着一支竹篮,篮子上用一块儿青布盖着,布头隆得高高的,看不出来里面放了些什么。
子晏见素萋走下楼梯,笑嘻嘻拎起竹篮送到她面前。
“我刚找这里的酒保打听过了,他说莒国女子都爱花儿,在莒国送花是非常有礼数的一件事。”
“诺,这都是我方才特意去买的,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一样都买了几支。”
子晏扯下青布,竹篮中赫然装着一簇鲜花,正春时节的花朵洋溢着一年四季中最繁盛的柔情。
牡丹花、木芍药、虞美人……不同的花束交错在一起,争相斗艳,清奇动人。鲜嫩的花瓣丛中浸透着水灵灵的湿气,宛如阳光般闪耀炫目。
“我为先前的失礼向你赔个不是,若是收下了,就当没有放在心上。”
他脸上挂着清晰的笑容,那笑容上又挂着晶亮的汗珠,凤眼上纤长的睫毛扑闪出金光,他眉间扬着喜悦,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素萋有些犹豫,心有余悸地偷瞄了公子一眼,却见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甚至看不出一丝情绪。
少倾,她斟酌道:“不必多礼,方才的事我也不在意,这花……”
“不如就收下吧!”
素萋的话还在嘴里,信儿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喇喇地接过子晏手里的竹篮,往她怀里一塞,笑道:“素萋姐姐,信儿瞧这花儿长得娇美,正巧配得上你,若是不要,实在可惜。”
“私学里的夫子也说,拒人好意乃轻视礼数,是不可取的。”
她进退两难,当下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心有不安,但公子并未说什么,只一手牵着信儿从子晏身边经过。
见公子没什么反应,子晏也就没有再找茬,只对素萋乐呵呵道:“既然收下了,那就是原谅我了。”
他说罢摆摆手,跟着也往楼梯下去了。
之前一直和子晏结伴同行的三两个青年男子正站在酒肆门前等他,碰见公子迎面走来,都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自觉让出一条空档。
子晏走到同伴跟前,转头看向素萋露齿一笑,仿佛在说:下次再见。
素萋忽然缓过神来,再看公子身影已经走出去老远,她手挽花篮,忙不迭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待把信儿送回阿莲那处后,她又随公子回了租住的小船。
公子亦如昨日那般,不发一言,径直上楼进了卧房。
素萋回到自己的小屋,合门落栓,将花篮中的花尽数捧了出来。凑近一闻,沁人心脾的芳香盈满鼻尖,夺人心魄。她不由莞尔一笑,心中一派畅然。
她不是没得过花,从前在凝月馆时常有狎客给音娘送花,可音娘不大喜欢,只说那些娇气的东西无甚大用,一不能吃、二不能穿,还不当送几捧刀币来得实在,因而不论多少,转头就都赏给了她。
可这次不同,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收到别人送她的花,是只送给她的,而不是送给旁的什么人。
公子是对她好的,给吃给穿,可公子从没送过她什么女子才喜欢的物件,更别提还是要花心思去挑选的鲜花。
她取来一只木盆,打上半盆清水,把花束抖散,一朵一朵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水面上。
水影映照着花儿晶莹透亮,宛如一片微微荡漾的花海。
她把盛满花瓣的盆放在从天窗透出的阳光下,莹亮的水光温润秀丽,仿佛沐浴在明朗的晴空下。
一室芬芳。
是夜,月落汪洋。
素萋窝在自己的小塌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忽听门外响起一连串轻微的叩击声,她起身开门,却见公子一脸沉静出现在门外。
他穿着一身凝紫色的直裾袍,衣襟略松,袖边飘荡,腰间的宽衣带上坠着一方润玉,在银灰色的月色中泛着淡淡的华光。
束起的发髻上别了一支冰白色的杏花玉簪,冷峻孤傲的脸上带着轻微的动容。
素萋本想说些什么,但公子没有给她机会。他径自走入她的房间,在灯火忽闪的案边坐下,主动道:“过来,坐。”
如公子所愿,素萋乖巧走到他的面对,与他相对而坐。
许久,公子再没说一句话。
唯有案上那一缕孤寂的光,在如此荒凉清冷的夜里,拼命地燃烧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宛若手中握不住的细沙。
公子的目光从屋内的角角落落掠过,终于在天窗下的花簇上略微停了下来。
他仓促开了口,几乎没有半点从容。
“素萋,你告诉父兄。”
“谁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素萋闻声瞳孔微震,慌不择路地看向公子,登时有些语塞。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见她不答,公子反问。
她下意识摇摇头,缓了缓心绪,才道:“父兄说笑了,素萋的恩人自然是父兄。若没父兄,又怎会有今日的素萋。”
这话可不算瞎说,若没有公子,她早死在莒父的大雪里了,哪儿还轮得到子晏去救。
公子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那你可愿为了恩人付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