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胥远期摇摇头,“许裳裳,你今日真的很厉害!”
他像风一样冲了过去,留下来有些凌乱的少女。
总算到了月沉阁,胥远期看了一眼隔壁,隔壁灯没亮,不知是睡了,还是没有回来。
他没有多想,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开门,暖气透人,房中已生好了暖炉,红泥小火炉上,火焰喷溅的姿态如烟花一般迷人。
胥远期用脚向后轻踢了一下,将门带上。
想必是执笔人来过了,因为床上的布置也翻了新。
蚕丝枕,羽绒被,无比适合做一场温暖绮梦。
他目光向桌上一瞥,桌上摆放着一盏九枝灯,每个莲花形烛台上都燃起了蜡烛,烛光摇曳,胥远期忽然觉得这不像个房子,更像是一个家。
他抽空猜测了一下隔壁人的情况,要么是睡了,要么是回来后把这灯吹灭后又离开了。
桌上笔墨纸砚也一并齐全,桌子正中央,摆了一两银子。
回到房间后的除妖师们看着这银子愣神,有人匆匆拿起来掂了掂,有人轻轻一弹满不在乎,有人却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然后悄悄地放在了抽屉最下面。
胥远期以前就听说过,除妖师是按日发俸禄的,一日一两,他可想都不敢想。
想来皇家花费了这么多经费在除妖师身上,两大门派的弟子也才勉强够数,胥远期这一届五十人走了后,门派已不到百人了,也不知等他们死后能撑多久。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不是胥远期该操心的事情。
他掀开被子,小心将女子放在床上。
血液凝固后,女子的皮肤好像与白衣黏在了一起,他轻轻掀起一块伤口上的布,床上的女子弯眉轻颦,第一次对外界有了反应。
可胥远期却不敢乱动了。
犹豫了片刻,他将火炉推得离床更近了些,而后拿起桌上的银子便出了门。
亥时,夜已深,正月十五,今日冷得不像话,他不确信外面的店铺是否还开张,他想去碰碰运气,毕竟,这里是长安。
街道上店铺几乎都关了门。
只有一家酒楼开张,酒楼高达九层,匾额上提三字“求凰楼”。
二至八重均作镂空回廊,面积层层递减,栏杆由金丝楠木而制,似是不要钱般承受着风吹日晒。每层皆悬挂数盏垂着流苏的纱灯,烛光倾泻而下,把月光的风头都抢了去。
第九层四面墙体唯留一扇窗户,水晶为牖,其上加以黄金点缀,雕刻出一凤一凰,栩栩如生。
这般景象,胥远期很难不停留片刻,他站在外面向内扫了一眼,白玉铺地,青金石为桌,台上一出歌舞场,台下众人把酒言欢,喧闹如白日。
他摇头惊叹:“真是奢侈。”
站在门枕石上的一迎客女娇娘看见了他,女子几步走下台阶,笑道:“公子深夜一人行,只站在门外张望做什么,进求凰楼听听曲吧?”
胥远期收回目光,一本正经道:“我来买衣裳,不是来听曲的。”
美娇娘笑靥如花:“买女儿家的衣裳?”
胥远期默认。
那女子笑道:“我们这种地方怎么会只卖酒肉饭菜,你想要女子衣裳,这里几十文,几百文的都有。”
胥远期问:“最好的衣裳呢?”
“那就得几两银子了。”
少年犹豫片刻,他拿出了那一两银子,说道:“我现在有一两银子,但我想买两件最好的衣裳。”
此话一出,本一脸笑容的女子有些许惊愕,她道:“公子是在开玩笑吗?”
胥远期诚恳道:“可不可以先打个欠条,几日后我便来还钱。”
女子笑容凝固,她抿着嘴想着该怎么拒绝,但少年此时的这张脸,配上满是希望的神情,实在是人畜无害。
女子叹息一声:“我去问问主人。”
她刚欲转身而上,此时,顶层的窗户忽然开了。
这窗棂外镂空金丝而制的一凤一凰,在打开的瞬间动作颇为真实,好似要涅槃而飞。
胥远期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青葱玉手伸出窗外,玉手的掌心里握着些花瓣,五指微张,花瓣便从空中飘然落下。
他身旁女子的脸上一闪而过意外之色,随后女子从容道:“主人已同意了。”
“啊?”
胥远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几位女子推进了酒楼。
他的余光看到那只手收了回去,没能看见那张脸。
而在他没有看见的角落里,那些掉落的花瓣边缘逐渐出现点点火星,不过刹那间,花瓣全然自焚无影。
酒楼热闹,胥远期扫了一眼,皆是寻常客人,他心中奇怪,这求凰楼究竟何地,长安妖怪频频出现,白日放纵他勉强理解,可如今已深夜了,此地竟还大门敞开,人流涌动。
一二三楼为饮酒作乐之地,四五楼备着雅间,六楼挂卖着许多衣裳与名贵首饰,七楼摆放着名贵乐器,八楼收藏着各式奇珍异宝。
听着女子的介绍,胥远期问:“九楼呢?”
女子答:“九楼是主人所在之地,无人可进。”
女子带着他向前走,他在后面问道:“求凰楼夜里何时闭门?”
“此地从不闭门。”
“从不?你们不害怕妖怪来袭吗?”
娇娘淡淡一笑:“生死由命,万事从他,我们只管醉倒和衣卧。”
这女子回答得倒是豁达,胥远期不再多问。
女儿家的衣裳着实好看,本想着买两件,结果挑挑选选,最后竟买了五件锦衣,还有御寒的几件狐裘披风,打欠条的时候,胥远期面色凝重,唯恐这女子忽然就反悔了。
总之,他把一个多月的俸禄都预支了。
临走前,胥远期还拿了一盒芙蓉酥。
少年走在长街上,他怀中抱着所有衣服,那女子本说派人来送,胥远期觉得太过张扬,于是便拒绝了。
明月无声,少年步履匆匆,他的鼻尖被冷气冻得有些发红。
他想着:就算是为了还钱,也起码得活一个多月。
二楼上,那个“主人”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飞奔的少年,她嘴中缓缓喊出了他的名字:“胥——远——期?”
她似有些笑意,自语道:“这孩子长这么大了……”
少年的身影在颓废的深夜里穿梭,湮墨色的发丝在风中高高扬起。
他就像意外掉入死寂的池水中一粒石子,惊起圈圈涟漪。
走进归墟司,冲向月沉阁,刚踏进月洞门,他便看见自己的房门是打开的状态。
他暗道:不好!
他立马冲了过去,只见简无遗正站在他的床边,手中拿着长剑,冷眼看着床上的女子。
他的脸凉薄至极,胥远期进门后将衣裳随便往椅子上一堆,随后立刻推了简无遗一掌。
少年喊道:“你做什么!”
简无遗后退半步,他冷静反问道:“你将她带回来了?”
胥远期有些心虚但还是高调问道:“怎么了?”
“她是妖。”
不等他说话,简无遗的目光看向了椅子上的衣服,他语气微惊:“你为这女妖买衣裳?她是你妻子吗?”
“不是。”
胥远期想,简无遗这思维跳跃得也真是活跃,直接扯到妻子上去了。
“胥远期,她是妖,你是人,还是短命的除妖师,纵使你喜欢她,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