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希步伐不停。
但她的内心却填满了思绪。
没错,她想得没错。经验和成长是令人安心的,可她却偏偏心存怀疑、忧心忡忡,是因为她增长经验的同时,越来越像个卓尔了。
她看向自己的手臂——
在月光长袍的保护下,她灰暗的皮肤没被太阳灼伤,但这颜色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你是个半卓尔。
尽管有着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但身上的血液一半来自卓尔。
瑟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灵魂和身体,到底是灵魂支配身体,还是身体支配灵魂?
换做以前,她一定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坚定地认为灵魂支配身体。
她一向是个唯心主义者,坚信人定胜天,内在的灵魂是一切的答案。而身体......只不过是灵魂和世界沟通时,一个必不可少的中介罢了。
可此时,她却开始怀疑自己。
瑟希依然记得,曾经的人类身体有多么弱小,高强度学习12年考入重点大学的代价是一身小毛病:近视,脊柱侧弯,缺乏肌肉,脱发,以及焦虑和抑郁接替而来的精神问题。
她曾经一口气爬到无电梯的宿舍6楼,薄弱的心肺功能让她不停地喘气,她躲开人群,走进集体浴室,借着朦胧的水帘避开众人目光......
她躲在水幕下,屏住呼吸,开始计数——
59,60,61。
头顶的白炽灯开始喧嚣,她感觉整个身体就是一个巨大而无形的囚笼。
它巨大,所以灵魂无处可逃。
它无形,所以缺乏万能的治疗手段。
药物也不是万能的答案。
切一半,再切一半,四分之一个小药片,和水吞下。接下来就像被人一记闷棍,失去意识,昏睡整天。
醒来后,尽管情绪得到了稳定,但身体的一切活力也离开了。
稳定是什么?稳定的近义词是麻木,她的所有情绪如同被强迫打了一针麻药。无法痛苦,也无法快乐。
瑟希曾经以为自己逃无可逃,直到来到了这里。
她找到了自己的“万能答案”——
一个健康的半卓尔身体。
现在,她终于可以悲哀地承认,人的思想不过是一堆化学物质。激素,电解质,大脑皮层的沟壑共同组成了她的意识。
健康的身体正在治愈她的精神,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崩溃了。如果这个理论正确......身体反过来影响灵魂,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总有一天会转变为真正的半卓尔?
......
瑟希又想吐了。
她恨这种失控的感觉,就像阿法斯特所做的一切成谜一样,她的身体也是个谜题。她无法掌控,更无法靠思考解决这个问题,她只能本能地向前行走,再解决路上遇到的任何麻烦。
她只能本能地行走,就像现在。
两腿机械向前,忽视陌生的探究的目光,她一路走着,穿过主路,走进大厅。
此时,成列的侍者正向她致意。
-
压下所有疑虑,瑟希跟着侍者,穿过一个又一个拱廊,来到神殿大门。
神殿和深水城堡其他部分一样,由不规则的石块垒砌而成。长年累月的海风,让它的表面泛起一层铁青色的浮灰。
这里的选址似乎经过考究,大门始终面朝阳光。充沛的日光令树木郁郁葱葱,投下高大的阴影。
就在这片阴影中,瑟希看到了一个极为特殊的人。
他身披灰袍,遮住面容,站在门前。
“他是谁?”瑟希问侍者,“我看不见他的脸,着装也不像普通职业。”
侍者回答:“没有面容,如同死亡本身。他是死亡之主克兰沃的专属祭司,大家称呼为终焉渡者。”
“死亡之主克兰沃?”
瑟希下意识问道。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这似乎是一位十分重要的神明。
“是的,死亡之主克兰沃。”侍者语气平静,“他代表了死亡的公正,有序引领每一个离开人世的灵魂,审判他们一生中的行为。”
......就是类似死神的存在。瑟希暗想,不同文化中都必不可少的一个神明,只是像这样纳入神殿、配备神使的似乎很少。
“神殿里供奉的就是克兰沃吗?”瑟希问。
侍者继续回答:“不止一位神明。神殿里供奉了一切祝福人类、传达善意的神明,包括晨曦之主洛山达,月之少女塞伦涅,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和死亡之主克兰沃。”
一共四位神明。
从称号可以看出,他们分别掌管晨曦,月亮,魔法和死亡。
日升月落是自然规律,被人们崇敬是自然而然的事。而深水城是一个以魔法著称的城市,供奉魔法女神也在情理之中......可瑟希还是不明白,人人避讳的死神为什么也在里面。
这里的人对死亡如此释怀吗?
瑟希走到终焉渡者面前,向他问好。
可终焉渡者始终藏在宽大的灰袍里,没有声音,没有回应,只是静默的站着。
“没有回应,如同死亡本身。”侍者插了进来,说道,“还是由我来吧。让我领您去见凯兰骑士——”
瑟希点头。
等两人进入神殿,走到一处隐秘的拐角,瑟希才开口询问:“终焉渡者一直这样吗?比起神使,他更像一个看守门兽。”
侍者一边领路,一边回答:“终焉渡者从不对活人说话。他为深水城有声望的亡者送行,给予临终关怀,主持葬礼,协助埋葬。偶尔他会传达来自克兰沃的旨意——某个死去之人的声誉并不符合实际,他将公正地宣布事实。”
“听起来,你们对死亡的态度很尊敬。”瑟希慢慢开口,“这一点和我的家乡不同。在我的家乡,人们害怕死亡,同时也十分畏惧和死亡相关的神明,从不设殿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