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十四州节度使集体叛乱,已经攻上晏都的永德门了。”陈应阑一惊,察觉到梦里的那些都是真的,陈自寒继续道,“本来是动身回漠北的,结果在甘州要道的驿站休息时,得到了朝廷的求救信,便立刻动身带着军队赶来了。”
临安十四州与甘州要道相邻,恰好又是那些节度使的粮草线,以陈自寒为漠北都护府府军,镇守边疆多年,每年都要与边疆厥缁征战几日,这些细节,陈自寒肯定早就料到了。
陈应阑如何想,自家“哥哥”仿佛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只是点头道:“甘州要道我已经动辄一部分军队封锁了。”
陈自寒低头说,“惊泽,趁现在那些节度使没有来到内城,现在跟我回漠北,这里不安全。”
永德门是市镇的城门,攻破了就算是正式进入晏都领地内了。话说,这晏都四处都是龙气,那乾德帝靠背景登上的皇位,吃着先辈帝王所积累的钱财的饭,左拥右抱着北明美女妃子,头脑蒙昧,不问政事。
乾德四年,陈应阑刚发布《乾德改新》,重新规划封地、藩镇等节度使和都护府的地盘,而后大力上调朝廷军队的能力,从而削弱节度使以及都护府的军事权力。如此天衣无缝的《乾德改新》。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乾德帝认为:北明为何屹立百年还不倒,自然是因为节度使和都护府没日没月、无计疲惫地镇守四方而已。
便罢黜此改革,陈应阑虽是乾德帝亲信,却在四年前,因为改革的失败,也只是空有名号的御史罢了,而真正坐有实权的便是那一介太监——魏德贤。
一般朝政,都由陈应阑打理。今日是他的疏忽,奏折批完,就睡觉了。
话语罢了,只听一声巨响,前方马蹄声阵阵,恍若大敌来临。陈自寒骑在马上,环顾四周,顺手把陈应阑放下来,道:“惊泽,去皇城!内城有漠北铁骑,他们节度使单纯凭武力,还是比不上我们黄沙饮血的军队。”
陈应阑也很明事理,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和陈自寒交谈,只道了一声:“若是安好,勿忘给我写信。”他正要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了一般,折回来,道,“哥,给我一柄剑。不用最好的,能用就行。”
陈自寒令属下拿了一柄青花剑给陈应阑。青花剑是漠北都护府的随身影卫所佩戴的,因剑身刻着青花,乃是影卫的象征,剑芒锋利,运剑起来毫不费力,剑光流转间,便能将头颅削去。
陈应阑接过,便绕着内城通往皇城的暗道,钻进了皇城。但是他确实来晚了一步,只见眼前宫殿隐没于一片火光之中,烧得正旺,红透了半边天。
宫门处箭矢如雨而下,长廊处人影散乱。宫女和大臣们如抱着一些金银珠宝漫无目的地跑。陈应阑拉住一个宫女问道:“陛下呢?”
宫女低垂着眉目,金银珠宝缠在她的手腕上,怀中抱着一个琉璃瓶,默不作声,却想挣脱陈应阑拉住的衣袖。
“陛下在何处?”陈应阑继续问道,“你们这些宫女也是,也不是哑巴,为何说话那么费劲!”
“大人!”宫女突然间泪流满面,划过脸上涂抹着的粉黛,暗色的皮肤显得格外突兀,“大人您万万不可啊!那大军快破了宫门呢!咱晏都看是守不住了,小的正准备跟随大队去寻找小皇子,准备逃难!”
陈应阑有些毛躁,眼看宫门已经出现了裂缝,宫殿处的火势升天,早已焦头烂额,他也不想继续问宫女关于乾德帝身在何处,大体能知道,宫内之人打算尾随小皇子,逃难去某处,远离战火纷飞。说是逃难,不如说是迁都,但是所谓的迁都最后还是没能迁都成。
虽然乾德帝四年前,就对他置之不理,自己也是有名无权的御史,但无论如何,自己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位置,自然是有恩情在理。一国之帝,虽然不问不闻政局,但理论上不能将他黄袍褪去,沦为俘虏。
陈应阑逆着人群,走入泰和殿内。泰和殿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推开布满尘埃的木门,看到大殿内,早已没有往日的辉煌,剩下的都是残垣断壁。乾德帝站在殿堂中央,他放下佩剑,扔下黄袍,那如金银般的黄袍,终是落了地,覆了灰尘。
“宪吾?是你吗?”乾德帝望着门边的人影,影子逆着火光,惹得人看不清。
陈应阑顿住正要跨过门槛的脚步,他皱起眉头,心里千头万绪,那一抹挂念,来是落幕,去是落幕。“宪吾”是魏德贤的字,自从自己变法改革失败后,魏德贤趁火打劫,自己苦苦维持的权臣线,在他手中彻底翻了天。
一代权臣却比太监低一等,居心何在?
“我!”陈应阑单脚跨入殿堂,倏然间青花剑出鞘,弹到陈应阑手中,“唰啦”一下,青花剑指于地面,刀身映着火光,照着乾德帝那臃肿的脸,大声道,“陈惊泽!”
“惊泽……”乾德帝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给随陈自寒去漠北吗?”
他走到乾德帝身旁,想用手拿过沾了灰的黄袍,发觉到擅自摸皇帝黄袍会招来杀身之祸,便松了手。他问道:“为何不穿?陛下是一代帝王,众人皆受你为拜,你为何不穿?”
乾德帝不知不觉间,流出了两行泪,哭诉地道:“我以为来者是宪吾,谁能料到那宪吾早就跑了。你为何不跑呢?临安十四州节度使都要破开城门了,宫里大多数人要么逃跑,要么上吊自杀,为何你要逆着人走?”
“陛下之意怕是认为北明会亡吧?”陈应阑就这么直白地、坦然地将话说了出来,“谁跟您说北明会亡的?只要您还在,皇权他们是拿不走的,漠北都护府已经赶来支援了。”
乾德帝:“……”
陈应阑伸出手,示意陛下起身,乾德帝却摆摆手,抓住地上的佩剑。陈应阑自料不对,上前制止,用青花剑挑开皇上的佩剑。
“惊泽……我后悔啊!”乾德帝趴在地上,这个场面陈应阑看在眼里,“如果我不沉溺美色,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多注重政局军事,或许北明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那节度使也不会众人倒戈,妄图称帝。若是我当时批准你的改革,不被宪吾甜言蜜语所迷惑,或许现在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口蜜腹剑的话罢了。
乾德帝趴在地上,一上一下不断地哭诉着,泪流不止。大殿静默,哭吼声环绕在殿堂内,震耳欲聋。陈应阑看着乾德帝这副狼狈的模样,一直不信神佛的他,却在这个时候开始拜天拜地。
“惊泽啊!你别等了!”乾德帝道。
刹那间殿堂外传来宫门破开的欢呼声,搀杂着擂鼓声不断,乾德帝拉住陈应阑的衣袖,来到殿后的佛像面前。此时火光纷飞,染上金尊金殿十几重。
“从佛像底下的幕布进去,有一条暗道,是通向城门的。你进去,一直往前走就好,到了城门,搭上几副破烂的甲胄,装模作样是个士兵,去甘州要道,和漠北都护府以及驻扎在那里的影卫会面。”乾德帝将陈应阑推进去,哭道,“惊泽,这个乱世,想逆天改命的人很多。外面的节度使觊觎我的权利,但是现在我脱下了黄袍,我不再是皇帝了,我只是一介小民。但惊泽你不同,你还年轻,你逃出去,去漠北、去甘州,走过大漠黄沙,去成就你的一番天地。”
“陛下!”陈应阑看着乾德帝那臃肿却空虚的身体,“您为何不和我一起去?”
“我的命数将尽,天地太大,我是井底之蛙,坐享其成,享乐多年。这一切的祸患的源头,皆出自于我,自是天要亡我,无论我走到何处,都是逃不掉的。”说罢,他举起佩剑,划破脖颈,鲜血炸破,黄袍染红,被火浇灭,沦为飞灰。
陈应阑没有犹豫,握住青花剑,按照乾德帝说的路线,来到城门处。
此时,城门处早就驻扎了很多临安十四州节度使麾下的军队,陈应阑连个破烂的甲胄都寻不得,他从暗道爬出,衣服上已经沾染了灰尘,肮脏不堪。
几个士兵横住他的去路,问道:“何人?”
陈应阑没说话,倏地拔出青花剑,扭转身子,抬手砍断了其中一个士兵的头颅。青花剑饮血出身,他的手感不错,又是一击,剑身穿透士兵的甲胄,刺穿心脏,士兵抽搐了几下,沦为尸体。
“漠北人?”一行人立刻追了上来,陈应阑心下一沉,青花剑划破空气,发出阵阵鸣响,与干戈相撞,“郎当”一响,青花剑砍断干戈,朝那人劈头盖脸地劈砍而下,头颅劈开,脑浆流出来,划到地面上。
他趁着士兵喘息的空隙,抓住铁锚,顺着铁锚滑到城门底下,顺手又借了一匹马,一拉缰绳,马匹疾驰而出。
*
陈自寒来到大殿前,漠北铁骑攻破镇守宫门的节度使们,而后踏过破裂的青石板,来到泰和殿前,火焰几乎将整个泰和殿烧透,只留下破碎的架构,佛像前躺着一个烧焦的尸体,早已看不到面容。
陈自寒心一惊,心跳如烈马,心里荒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