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面小,机器占地大,拆下来的零件横七竖八随处堆放,店里近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不散的纸钱香烛味厚重,林曼容不习惯,闻久了发腻,难受,她不太能适应破旧落败的环境,即便十几年前她也曾在和平巷居住过一段时间,是这里的原住民。
“我劝不了他。”林曼容接道,倒是很通透,“这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以前就干涉不了,管不了,现在也是。”
“抬举我了,我没那么能耐。”陈则继续开口,“我就一个外人,分都分了,左右不了他的决定。我要是真行,管得了那么多,还有你们什么事?”
林曼容直言:“昨天下午,你去他那边做什么?”
陈则实诚交代:“接单修电脑。”
“不是找时奕?”
“他还没重要到那个程度。”
林曼容不相信这个说法,接单偏巧就接到了河阳首府隔壁小区,分手后不该坚定避嫌么,还跑到那边接单算什么事。
管她信不信,陈则没有说服她的义务,退一万步,哪怕真居心不良,也轮不到别人来横插一脚。
不过林曼容显然没这样的自觉,否则就不会到这边来了。
多年身居高位,林曼容疑心病重,信不过陈则的话,她大刀阔斧下命令,仿佛这是在公司开会,对手底下的员工分配任务。
“我不希望你们再见面,你最好别再去那里。”她高高在上说,并不觉得讲这些有任何不妥,“既然决定分开了,也是你先做的选择,那就趁早放手,不要再去打扰他,别让他一直走不出来。”
“这话你应该留给方时奕讲。”
“你上次去找他就算了,不能再有下次。”
陈则抬了下眉头,他去找方时奕?
“周嘉树告诉你的?”
“你不用知道,谁告诉我跟这事没有丁点关系。”林曼容说,“我和他爸爸,都不想你再出现他在身边。”
“我没找他。”陈则说,“上次是过去搬行李,面都没见到,昨天你也看到了。搞清楚一点,是他找我。”
听到方时奕在找陈则,林曼容脸色拉下来,不确信:“时奕来过这边?”
陈则斜睨。
林曼容问:“哪一天?”
“不知道。”
“他不是来找你,你不知道。”
“我必须记住?”
林曼容比当事人还在意,简直如临大敌,好在素养压制住了惊讶与愠怒,她憋了下,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争什么,只是不放心,亲自到这边确认。
看陈则的样子,他们目前应该还没缓和,林曼容五味杂陈,稍稍宽心些。
“你……”她嗫嚅,抓住包,“你最好能说到做到。”
哐当。
又一个零件被斜下来,金属落地的声音清脆,动静颇大。
林曼容戒备,以为这是要怎样。
陈则看都不看,把零件丢一边,埋头干活。
“有这闲工夫,找方时奕谈才是正经,周嘉树扯淡你也信。”
不提周嘉树,林曼容对其的态度亦模棱两可,单单表示:
“时奕现在不肯见我和他爸,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关心,但是他最近情况已经很不理想,你别再逼他了,好聚好散,对你们都好。”
这话讲得,倒成了陈则的不是了,搞得是他对方时奕死缠烂打一样。
“我逼他……”陈则抬头,停下手上的动作,“你要不当面问问方时奕,谁逼谁。”
对林曼容能讲出这番话感到荒唐,虽然知道她对自己有不轻的成见,但没想到能歪到这个鬼样子。
陈则丢开扳手,站起来。
“方时奕是没断奶,再过两年就三十的人了,还需要他妈给他出头?你要能聊就好好聊,聊不了就出去,别搁这儿碍事找茬。”
林曼容个子不高,一米六出头,她气势再强,还是压不住身高带来的差距,陈则一起身,她的傲慢荡然无存,反被镇住。
陈则的话粗俗,林曼容接受不了,登时哽在当场。
“我不是你儿子,来我面前逞什么威风。”陈则以往都尊重长辈,念及他们是方时奕的家人,被咋说都不计较,但今时不同往日,双方没关系了,再到他头上撒野无异于自讨苦吃,“你们和方时奕的事情与我无关,他见不见你们,那是他的意愿,我管不着,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要他妈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林曼容不是第一次不分青红皂白了,陈则刚和方时奕在一起,她和方爸便认定是陈则引诱方时奕。
懂事优秀的儿子从小谦和温柔,从不让家里操心,青春期连早恋都没有过,结果有一天带个男的回去,公开自己是同性恋,毫无征兆就出柜了,若不是有人引导,绝不可能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方时奕和陈则交往后性情更是天翻地覆,斯文平和的少年一去不复返,方爸只是嘴上说别把陈则带回方家,气上头了讲了两句重话,方时奕便买房搬出去单过,与家里对着干,只要提及与陈则有关的事情,一家子总是谈不拢,吵到不欢而散。
甚至方时奕还想和陈则结婚,出柜还不够,得正大光明领证,国内不行就去国外,去合法的地方结。
而陈则,作为矛盾的根源,他心安理得——在林曼容看来,他从头到尾置身事外,一家子因为他而生分,冷战,可他一次也不试着去调和,或是做点什么。
陈则拐走了方时奕,这是不争的事实。
方家不是没尝试过接受陈则,可两个年轻人发展差别过大,方时奕一路上行,陈则却始终走下坡路。
方时奕闹到与家里决裂之际,最终是方家说给他们一个机会,并未真正同意,实际就是给陈则机会。
方家以为,凭陈则庆成电科大毕业生的身份,堂堂高材生,他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所以才愿意退一步。
可陈则至今非但没为了爱人努力更上一层楼,反而愈发不思进取,安于现状就算了,还干起了上不得台面的死人勾当。
天底下前途坦荡的大学生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向上爬,拼命奋斗改变人生,只有陈则最没出息,不单单自甘下落,还把导致他家破裂的罪魁祸首的女儿、母亲接进家好生养着,完全忘记他亲妈是咋疯掉,曾经多可怜,多可悲。
无情,无义,良知泯灭,基本做人的底线都没了。
林曼容浸润生意场多年,自认看尽了丑恶现实,但甭管多没人性,像陈则这种的还是极少数。
就算感情淡漠,就算是恨,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干不出这种行为。
林曼容和方爸看不透陈则,他太可怕,是异端,冷血怪物,故而对其排斥嫌恶。
眼下陈则口出脏话,更加验证他们对他的印象,刚分手样子都不装了,露出本来的可憎面目。
林曼容一个人来的和平巷,司机都在外边等着,大早上巷子里空荡,人影都看不到一个,偏僻地方杂乱,容易出事端。
该说的说完了,本就没啥能与陈则讲的,以防万一,林曼容不会故意去激怒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而且还是陈则这种在她看来一事无成的底层人。
“只要你别出尔反尔就行,其他的我们也不想管,你们年轻人自己的问题,我们确实插手不了太多。”林曼容以进为退,停顿半秒,“还有,今天的事,你也不要让时奕知道。”
进来前就叮嘱了司机十分钟后进来接自己,讲完,远远瞧见司机正往这边来,林曼容有了底气,挺直背。
陈则不瞎,自是也瞅到了巷子里的身影,他都气乐了,感情把自己当黑|she|会了,没成想林曼容竟这么“高看”自己。
光天化日,路口就有监控,周围的住户还在家的一大把,他都不晓得自个儿有这么不招待见,能让别人当犯罪分子一般对待。
扯了扯嘴角,他冷眼望着林曼容,啼笑皆非。
林曼容忘本够快的,装啥蒜,如今不是她讨好陈家的时候了,估计她都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巴结何玉英,腆着脸皮求陈家,她能有今天的成就,何玉英、陈家可没少出力,转头落井下石倒是做得游刃有余。
非要比个高低,谁更站得住脚还不一定。
原先陈则能忍她,除开方时奕,也是看在她是何玉英朋友,何玉英没发疯前,她们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再有。
相较于何玉英,林曼容是位相当合格的母亲,陈则尊重她,仅仅是出于她的这一重身份。
林曼容那点假把式瞒不过陈则,不屑跟她较真,眼看着司机走近,防备地守在她身边,陈则不慢不紧,如她所愿保证:“放心,吐出去的再吃回来,我也嫌恶心,有的东西在你那里是块宝,在我这儿……就是块烂货。”
东西指谁,摆明了就是方时奕。
林曼容忍耐限度高,眼神一沉,可终归还是不再啰嗦,她捏紧手指,多说无益,回身冲司机示意。
司机心领神会,立马挡中间,护着她离开。
目送他们走进巷口外,陈则逐渐收起脸上的漫不经意,慢慢变漠然,没有表情。
三手机器拆件快,一个多小时就拆完了。
拆下来的大部分零件都不值钱,也就内机和里外的金属能勉强卖上价,回收价一百出头,是附近店老板重装修省得折腾,出于人情低价转给的陈则,这玩意儿重,光是卖废铁都能值不少,按目前的市价刨除成本到手起码净挣六七百。
不着急把这些卖了换钱,金属回收价格时有浮动,攒着等价高的时段再卖。
上半天不出工,陈则到和悦国际小区收电线,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买下旧房自装,抽出来的电线带皮要价二十块一斤,略比周边的回收站价高。
男方爸爸做电工的,他将连着好几家装修后的废旧电线全卖给陈则,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十九块三毛的单价成交,装了快小半个皮卡后箱。
陈则开年后陆陆续续收了不少电线,准备等入秋闲下来了再剥电线里的铜出来卖,也是打算后面趁价高出手。
一般行情高,一吨紫铜能值七万多,黄铜四五万,一斤平方线出铜率六成多,干这个赚头不算小,就是费事,不够稳当。
今日水逆,早上那一出过于闹心,搞得下午做活都不顺遂。
皮卡半路上爆胎了,得亏下了绕城高速再爆的,不然拖车加换胎费一合计,一天又白干了。
最万幸的是没出事,已经进到北岸区,找一处收费较便宜的路边店换胎,连带赠送一次洗车共五百块。
“干啥去别家换,找小贺他们多好。”二爷摇着蒲扇说,晃悠悠躺藤椅上,倒是挺会想,“既照顾熟人生意,也可以打折,不比把钱送给外人强。”
陈则用推车朝里搬电线:“他们那里太贵,换不起。”
“一个轮胎能有多贵,左右几百千把块钱。”
“你去换过?”
“我又不开车,出门都走路,我换什么。”
“……”
老头儿光会打嘴炮,什么都不懂。
贺云西他们那个汽修厂主营汽车改装,说白了就是一帮富二代自娱自乐,靠内部玩票就足以支撑整个厂子经营下去,他们收费高,里边多是用进口货高端品牌,换轮胎五百搞不定,成本价都不止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