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娘笑容凝固在脸上,微微发抖的手展开那两张似有千斤重的纸,声音微微哽咽:“这么些年,终究还是熬过来了。多谢公子。”
“东西可收拾好了?”贺云洲问。
颦娘指了指床上放着的一个小包袱:“好了,也没什么好带的,其他的若是有姐妹看得上,拿去也算是个念想。”
夜还长,计划先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可是各自怀揣心事,没有人能平静入睡。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阵风过,虚掩的窗户被吹开一条缝,灌进来的风吹得珠帘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单调的声音有些催眠,李娴迷糊间觉得自己回了家,乔逸在院子里劈柴,旁边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小孩儿,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望着他。萤火站在柴棚门口,还是从头到脚被黑色蒙得严严实实。屋里桌边坐着冯先生,手里拿着本书,正在认真研读。
身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路上扬起黄色的尘土。是秦离忧带着宋茗,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两个人已经绝尘而去。
尘烟散开,路上什么都没有了。她惊讶地回头,发现刚才就在眼前的家也没了,连带着所有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她一个人站在昏黄的天地间,连方向都分不清楚。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让人窒息。她想大喊问周围有没有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反反复复尝试了许多次都不行。最后一着急,醒了过来。
窗纱上渐渐现出些天光,屋里也没有之前那么暗了。
倒是像有些默契,他们陆续起身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陆英从窗户外跳进来。
贺云洲倒是有些习以为常的样子,李娴和颦娘猛然间看见如此情形,倒是吓得不轻。
“公子,准备好了。”陆英站在窗边。
贺云洲点点头:“颦娘,启程吧。”
颦娘应了声是,拿了包袱过去对贺云洲行了礼,又看了一眼李娴,才对陆英道:“一路还有劳你多担待,先谢过了。”
陆英只“嗯”了一声,自己跳上窗沿,蹲身等着颦娘。李娴过去扶着颦娘踩着凳子上去,还没站住,便被陆英搂了腰,几步踏过屋脊,轻轻一跃便到了地面。
一辆普通的马车就停在身边,陆英顺势将她放到车门边,伸手掀开门帘。
颦娘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风声掠过,也不知道是如何爬进车里的,坐了好半天,她才撩开窗帘看着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的五彩画楼。
不枉自己诚心去庙里进香,终究还是佛祖保佑,她能在青春之时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颦娘鼻子一酸,眼泪如断线一般滚落。她躲进车里,忍不住捧着手帕掩面而泣。
天色大亮,门外有人敲门,说有家仆来接公子。李娴忙戴上颦娘准备好的帷帽,将自己遮严实,才跟着贺云洲出门。
本来万花楼的姑娘们不会早起,但昨日颦娘被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赎身的消息传得尽人皆知。今日特意早起,各怀心事来送行。
李娴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关注,跨出门槛隔着白纱瞧到这个阵势,心一慌脚下步子也乱了。贺云洲倒是从容淡定,握住她的手让她稳住心神,也这样下楼时有了助力,步子倒是更加稳便。
直到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李娴才松了口气,拍着心口小声道:“吓死我了,还不如跳窗走呢。”
贺云洲看着她,浅笑道:“之前女扮男装的时候你不是挺自如的吗,怎么现在反倒是胆小了?”
“我扮男装也是扮自己。”李娴脱下帷帽,“颦娘跟这些姑娘朝夕相处,万一有人看出来破绽怎么办?”
她想了想,狐疑道:“莫非整个万花楼都是你的?”
贺云洲斜睨了她一眼:“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若真是那样,何苦要费这许多手脚。”
车一路出了南门,又跑出七八里地,确认后面没有尾巴,才停在一处林间。
贺云洲从坐垫下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包袱递过去:“这是一身男装,为了骑马方便,你先换上。”
说罢正要起身下车,忽然发觉衣袖被李娴拽住,便又坐回来,笑道:“怎么,舍不得换了?”
“不是。”李娴迟疑了片刻,“想求公子与我一同去河州。”
“我也去?会不会不太合适。”贺云洲温和道,“本是你的身世,乔逸如此隐瞒多年,一定牵扯不少旧事秘闻,我在怕是不太合适。”
“可是,我有些害怕。”李娴嚅嗫道。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贺云洲叹了口气,“我本打算先回洛州,也是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既然如此,我送你去,大家都安心些。”
“好!”李娴闻言,瞬间眉开眼笑。
换了熟悉的装束,有贺云洲在,李娴心里仿佛突然定了。之前的忐忑烟消云散,眼下恨不得快马加鞭,尽快赶到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