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一个不起眼的酒楼上,程念从窗口二指宽的缝隙观察街上的动静。见陆知涯在拐角处出现,她唇角微微上翘,微微侧头向屋内低声道:“来了。”
贺云洲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茶,闻言端起茶壶将旁边的空茶杯斟上,静静等着。
不多时,门轻响两声,陆知涯推门进来。
他看了一眼窗边立着的程念,在桌边坐下。茶晾得刚好,他对贺云洲笑道:“你这时辰掐得好。”
“想着他们刚回来,忙乱着没工夫管那么多。才好让你来见面。”贺云洲笑道。
“正是。”陆知涯闻了闻茶香,“这酒楼不起眼,茶倒是不错。”
“我从洛州带过来的。”贺云洲笑道,“今年新茶。”
“难怪了。”陆知涯又品了一口,才道,“说正事,我听说宁王跟太子说了会儿话,之后明日宴会的名单便添上了李娴的名字。”
“这是准备在陛下面前试探李娴的身世啊。”贺云洲笑道,“这次太子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知道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专等着耐不住性子的人下手。”
“李娴那边如何是好,要不干脆找个借口搪塞,不要去了。”陆知涯道。
“不用。”贺云洲胸有成竹,“他们可以怀疑,没办法确定。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朝里的风向也是好的。朝中那些老狐狸,总要个契机才能现出原形。”
陆知涯点点头。
“你可会跟王爷同去?”贺云洲问道。
陆知涯苦笑着摇摇头:“如今这些事轮不到我了。”
看着他一脸失落,贺云洲抬眼对程念点点头,程念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在陆知涯面前。
陆知涯疑惑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口供。
“此人当年在宁州做知事,无意听见宁王密谋叛乱,他苦于没有证据,也因官职低微不敢声张。后来宁王真的起兵造反,却遭到宁州守军顽强抵抗。恰巧宁王派他出城去传信请救兵,他一时害怕,又顾念着家眷都在城里不敢逃跑,便找到守城军中好友,做出出城送信被守军杀掉的样子,假死遁逃。你父亲本就对宁王叛乱十分气愤,本打算趁机将叛军消息传给守军,结果半路上被宁王派去跟踪的人灭口。”程念的声音越说越沉重。
陆知涯看着纸上的字迹,脑子里混乱一片。那些字他都认识,可是拼凑起来字里行间的意思却让他迷茫。
最后那个鲜红的手印更是刺痛了他的眼,连呼吸都觉得凝滞了。他低垂着头,紧闭双眼,让自己尽量平静一些,可是过往种种却如潮水一般汹涌,扑面而来,要将他卷进深渊中。
贺云洲的手放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陆知涯想说话,却觉得心里哽得难受,只能抬抬手,让贺云洲不必担心。
“眼下只能暂且忍耐,还不能让宁王看出来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否则你也有危险。”贺云洲劝道。
“我知道。”陆知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贺云洲捏捏他的肩,给程念使了个眼色让她多多宽慰,程念会意点头,送他到门口,又把门关上。
她回到桌边,倒了热茶放在陆知涯手里,接触间只觉得陆知涯手指冰凉。程念握住他的手,替他暖着。
“这也是一面之词,回头有时间了还能细查……”程念轻声道。
“你不用这样宽我的心。”陆知涯直直地盯着程念,她手心的温暖和自己手里的茶盏终于让麻木的手有了些知觉,“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我也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没有非议。不过顾念着养育之恩,见他也没做什么天地不容之恶没有下决心罢了。若他真的谋反之心不死,我也不用再有挂碍。”
程念有些为难,思忖再三终究还是开了口:“谯花楼的宫灯失窃,就是他派人做的。灯运回了宁州,不过没藏在他王府里,送去了麓城一座旧宅。”
“我知道了,”陆知涯勉强做出一个笑容,“且让我仔细想想。”
返城路上,李娴得令可以直接回府,不用再跟着队伍进宫。一直到进了城门,祭典算是顺利完毕,李娴如绷紧的弦突然松下来,疲惫连身子都坐不直了。
回府之后,她让人抬了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搬了竹躺椅放在门口的梧桐树下,将头发拢在枕头的垫子外,等风吹着晾干。
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像盖了床棉被,李娴不自觉地闭上眼。直到秦安送吃的来,才将她叫醒。
“困了去屋里睡,等会儿天阴了当心风寒。”秦安把点心放在桌上。
“好。”李娴揉了揉眼,随意吃了块点心,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很快又睡过去。
半夜里,她听见下雨的声音,恍惚记得下午睡觉时关了窗,想着也许是记错了,怕雨下大了漏进来打湿桌上的东西,只好挣扎着下床去关窗。她正迷糊着,转身见屋里多了个人影,吓得她连寒毛都竖了起来,那黑影眨眼便已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嘴已经被捂住。她慌乱中伸手去抓黑影的手,精瘦的手臂上有异样的触感,像是一条手链。她脑中灵光一闪,就听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语:“是我。”
贺云洲顺势将李娴揽进怀里,抚摸着她披散的长发,鼻尖萦绕着发丝散发的清香。
“头一次觉得皂角香气也很好闻。”贺云洲轻笑道,“劳累了几日还有力气沐浴。”
“来去这一路上又是汗水又是灰尘,不好好洗洗都不敢往床上躺。”李娴倚在他胸口,“公子何时到的?”
“京城是午后到的,你这里嘛,刚到。”贺云洲笑道。也不知是李娴天生听觉灵敏还是他动静太大,刚翻窗进来,她就醒了。
大概是睡懵了,她连鞋都没穿,梦游一般走了过去。他顿时起了玩心,想吓她一吓。怕她闹出动静引来人,才过去捂了她的嘴。结果发现她本来紧绷的身体刹那倒是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