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叠的画卷和鲜红的血阵齐齐映入眼中,场面过于诡异,江玺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沈书颜会干的事,如果不是那些画全画的是神态各异的他,他真会怀疑沈书颜是租到凶宅了而不是一遍遍割开伤口来画一个成功率几乎为零,耗损阳寿又扰乱心智的招魂阵。
江玺忐忑地拿起其中一卷,没想到一拿就拿到个重量级,画上只寥寥几笔便完美地勾勒出背影和身形,衣裳仅由条曲线一笔带过,却恰好能露出画中人半边肩头。
冲击力太强,江玺脑子都转不过弯来,就这样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拿着画,站在床前呆若木鸡,门口木板传出“吱呀”一声响,江玺咽了咽口水,自欺欺人般将画放回去又将床板合上。沈书颜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杯水,眼中就和那杯水一样四平八稳,没有一点被抓包的慌乱,仿佛根本没看见江玺刚刚在做什么。那双眼睛从始至终看的都是江玺,一点余光都没泄露在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上。
他见江玺终于肯看着他了,这才端着水走近,杯沿轻轻抵在他唇边:“要喝水吗?”
这谁还管得上喝不喝水啊?!江玺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句草泥马,一时分不清究竟他是鬼还是沈书颜是鬼,他还以为在沈若初的教育和自己的帮助下让沈书颜长成了根正苗红的好青年,结果他竟在背地里偷用禁术!用了不说,用到盗版的怎么办?!到时候走火入魔了,要像赵初尧那样把我缝到你背上吗?!
江玺现在合理怀疑沈书颜执意要找他的尸骨就是为了干这种事了。
“你今天打算去哪?”沈书颜抵着他的唇步步紧逼,脚步缓慢,语气平淡,可看起来根本不像在问他今日有什么计划,反而有种“想逃跑就把你关起来”的意味。
江玺避无可避,只能沈书颜走一步他退一步,一直退到墙边。
“我准备去一趟淮庄。”江玺硬着头皮接话,又硬着头皮干了那杯水,“赵初尧的残魂能寄存在骷髅中,说不定有办法把活尸魂魄也存在傀儡中。”
沈书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接过杯子扣在桌上,指腹擦去江玺唇角水光:“我同你一起。”
监视我吧,绝壁是想监视我吧?!
江玺推了他一下,意料之中地推不动,他现在简直是一团乱麻,眼下复杂状况已经超出他所能接受的范畴了。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招魂,画像,怎么看都不是单纯的兄弟情了吧?!宴云,绝对是宴云,要不是那几本话本,自家正直好师兄何至于此!
又是质问又是壁咚的,下一步会不会是失而复得打算搞强制了?江玺内心直呼靠北,不知是该拒绝还是答应,沈书颜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烫出个洞,他又被桎梏着逃无可逃,只好妥协道:“那就一起吧,正好路上有个照应。”
这下好了,如你所愿了吧?江玺本以为沈书颜会沉默着走开,然后两人度过一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期,谁成想沈书颜非但没放手,反而又离他近了点。江玺离谱地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紧张,不是危险将至全身警惕的紧张,而是手足无措,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胸腔内貌似响起了“砰砰”的回音,江玺很奇怪,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那这心跳般的声响从何而来?
为了躲避灼热的气息,江玺不得不侧开头:“做什么?”
“想亲。”
六百六十六,心思被发现了连演都懒得演了吗?!江玺实在佩服他的坦诚,坦诚得他有些接受不了。
这可让他怎么回答,江玺觉得此事进展过于快了,他有些难以接受:“你…你先冷静下,我还没这个准备。”
沈书颜顿了顿,终究还是听了江玺的,放开他拿着杯子离开了。江玺靠在墙上,揉了揉睛明穴,这一大早的就给他炸这么一记惊雷,真是给他劈得惊魂未定不知如何是好。
但私事归私事,公事还是要公办,江玺有新做的泥巴身体护着魂魄,不直接接触苍官不会出现被烫伤的情况,沈书颜却不肯,把苍官里三层外三层包好了,才御白玉直往淮庄。
江玺经过刚刚那一茬,自觉和沈书颜保持了安全距离,沈书颜御着剑竟还能分出精力来注意他:“不扶着我了吗?”
“我站得稳,不用扶啊。”
此话一出,白玉剑就一个急刹,悬停在半空,江玺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沈书颜背上:“怎么停了?”
“你说不用扶,可上次御剑你是搂着我的。”
江玺一听,再细细一品,竟从里头咂摸出一点委屈来,他摸了摸鼻子,只想给几天前犯贱的自己扇几个耳光。沈书颜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他看了总想去逗逗,要是他早知道有今天,他是绝对不可能去招惹沈书颜的!
解释是解释不清了,逃避是逃避不了的,江玺只得认命地凑近,象征性地抓住了沈书颜腰间极小一片衣料,道:“扶好了,走吧。”沈书颜这才满意,重新催动白玉剑平稳地向前飞。
十多年未到,淮庄还是老样子,只是有些细节不复往日。飞经镇中时,他们曾喝过茶歇过脚的小茶棚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茶楼,茶楼主人却不是那位大叔,而变成了位老板娘。
此去也是拜访故人,江玺想起二老都喜欢喝酒,就找了家酒馆买了壶酒来到淮庄郊外。这里应是彻彻底底被抛弃了,沙尘遍地,木屋破烂,了了几簇野草成了这片土地为数不多的活物。
江玺凭着记忆来到熟悉的屋门前,那还有被老先生一脚踏碎的门槛,木门早已不知所踪,从外边吹进去的沙覆盖了将近一半的地面。屋里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几口棺材和一张长桌,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正坐在桌前朝碗里倒着酒。
踩在发霉木板地上的咯吱声尤其清晰,那人灌了碗酒,隐约能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要做棺材吗?”
江玺将酒壶放到桌上:“来找你。”
那人回头,斗篷遮盖的地方露出森然白骨,他仔细瞧了半天,才认出来人身份:“嗷,是你们呐,来找我想和我说什么呐?先坐吧。”
江玺搬过椅子,见楼上始终没人下来,骷髅兄貌似已在此独酌许久,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像是祭奠一样,骷髅兄拿起缺了一角的碗,盛满酒水将酒碗推到桌对面。
此次前来,江玺本是想借一具傀儡,巴掌大就行,类似骷髅兄那样的,这活尸要取魂不是很复杂,最难的是魂魄要如何保存,这魂魄既不属于孤魂野鬼又不属于恶鬼,要是长时间待在人间不出半月就会消散,要是有个像骷髅兄这样的载体,虽说没有束魂轴取魂方便,效果好,但好在维系时间够长。
话术他早就拟好了,他要是和赵叙白说,赵叙白绝对会骂他折腾老人,江玺连怎么撒娇都想好了,但他忽略了人的寿命,赵叙白不是仙家,他先前准备的话术通通打了水漂,他带给赵叙白的只有一壶酒,而赵叙白留给他的只余一捧黄土。
骷髅兄见江玺迟迟不开口就看向沈书颜,他也是“江玺不说我不说”的样子,便只好去看江玺牵着的东西。
很罕见,是一具活尸,万中难出其一,想必他们前来就是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