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就着儿子胳膊抬起脑袋,终于有些知觉。她两手捧着脑袋,整张脸褶皱厚如山,扭曲如乱藤,不复方才温婉从容。孟然喊了几声,冷静下来便问:“阿娘你这是怎么了?”从来也不曾犯过头疾啊,孟然慌乱不止。
王氏牙齿颤抖,咯吱咯吱中发出声音:“为娘也不知道,我头疼的厉害,你扶我去床上。”孟然心焦如焚,慢慢扶母亲道床上,柳絮才等人也进来看,见王氏状极难看,头上粗汗不断,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柳絮才道:“快去请大夫。”车夫听了便往外走,柳絮才也跟了出来,她对车夫道:“伯伯,将马车卸下,我骑马去,马车太慢了。”车夫不肯:“小娘子,骑马太危险,还是我坐马车去吧。”车夫多数时候驾牛车,马车都很少驱策,更遑论骑马。
柳絮才道:“孟大娘病得这样急,哪里能慢的?”车夫只不肯,柳絮才眉头凝结,喝道:“救人要紧,车夫伯伯不必啰嗦,你卸下马车就是。阿翁阿娘那头我回去自会告知,若是我骑马摔了碰了,怪不到你头上,若是救人慢了,我可不与你好说!”
车夫时常出入族长家,也见过柳小娘子好几回。倘若遇见,她每每礼貌非常,且笑且语,与姊妹兄弟玩耍,亦不见难色,他时常赞叹京城的小娘子就是不一般。然而现下的声疾色厉,却是他不曾遇到的,车夫有些懵,小娘子声势夺人,车夫不得不将马车卸下拉到一边。
柳絮才不去看车夫伯伯有否卸下马,只疾步走到屋内,与孟然道:“孟大郎君,你且照顾好你阿娘,我去叫大夫,很快便回。”柳絮才也不等孟然答应,早将不知所措的柳同林拉到马旁,柳絮才拉住缰绳,跃上马背。柳同林哪里敢上马?只站在马下频频摇头。柳絮才正色道:“我认不得大夫在何处。此马矮小,又无马鞍,根本坐不得大人,不然我何不带着车夫去寻?阿兄且上来,快!”
柳同林只好往马背上爬,可惜即便马儿温顺,却抵不住柳同林胖如肥猪,力如蚂蚁。即便柳絮才在马上拉,车夫在马下对着柳同林的大屁股推,依旧不得上马。乃至柳絮才拉了柳同林三四回,两条肥腿还是连一条都够不着,柳絮才心中发怒直接一撒手,车夫哪里撑得起来这么个大屁股,一不小心,柳同林便摔下去了,“哎哟”。
柳絮才翻身下马便去屋内,见王氏双手捧住脑袋,低声不住喊疼。柳絮才心里难过,拍了拍孟然的肩膀,“孟大郎君,你随我去寻大夫吧。咱们骑马去很快,本来想让我阿兄随我一道替我指路,可他实在太胖。走,快去快回吧。你阿娘便让车夫伯伯和我阿兄照顾。”
孟然显然到这时候都是慌的。虽则他母亲时常会生些病,却从来没有这般凶这般急过,他很害怕,见柳娘子镇定,心里有些不喜,又见她目中善意虔诚,心里又踏实下来,他看到了刚才投在柳娘子身上的日光在挥散。
“好!我跟你去。”
柳絮才抿唇一笑,她将大兄柳同林与车夫伯伯叫进屋内,让他们好生照顾。柳同林正义凛然,满口答应。柳絮才翻身上马,孟然瘦弱,一把就拉上来了。
柳絮才叫孟然抱住自己,孟然很是害羞,如何肯听,柳絮才也便随他。孟然在身后点好最近的医官方向,柳絮才在身前策马而去,即便没有马鞍,即便马是南方矮小之马,柳絮才依然能让这马一步仰天,三步飞腾。至于孟然,两手早将前头的柳絮才抱得紧紧,头埋在一侧,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他悄悄看了眼拉绳策马的柳絮才,她的头发也乱,可却那样神采飞扬。
如此速度,比之马车真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须臾间,靠着孟然指路,便从乡间泥地,到了镇上的青石板路之上。路边繁华之处有间很是排场的医馆,别处店自是一铺成店,这医馆足足占了四间铺子之多。若是一般的病,孟然决计不会找上这家医馆,寻常郎中便可,但他现下实在是怕了,母亲急病,他一下便想到这家医馆。
医馆正中挂有一匾,上书“杏林医馆”四字,匾大字雄,匾上不知上了何种漆,字迹金光闪闪。柳絮才翻身下马,又要扶孟然下马,孟然不去就,反而从另一边翻马而下。柳絮才进得医馆,医馆中人多繁杂,一视之下,却也井井有条:穿着凋敝者,垂头丧气,排队如长龙,挤在一楼;穿着华贵者,趾高气扬,有仆从笑脸相迎,迎入二楼。
这一切孟然看在眼里,柳絮才却径直往二楼而去,有仆从见是个小小娘子,又衣着素净,便要拦下,但见这小娘子美貌异常,倒也没有惯常的粗俗举止。柳絮才只道:“我要请大夫。”
“大夫?”小仆心中纳罕,盖因这一片地界,都只称呼医者为“医官”或者“郎中”,倒没听过喊作“大夫”的。小仆没了笑脸,只余嚣张:“你先说说生的什么病,一般的病,哪里就要请医官?去一旁开点药回去吃也好了。”说完小仆指着一侧排队的人群。
柳絮才心中焦急,很是不快,怒目而视,道:“我说请大夫便是请大夫,这是什么医馆?不说悬壶济世,却养着这样的好狗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