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相片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杨康此时看上去非常年轻，也是一个形容俊雅。气质华贵的少年，杨过内心猜测，应该比自己现在大不了多少。他抱着一本书，规规矩矩地穿着马甲三件套，但照相时却歪着头，笑得开心极了，满脸精乖神气，确实是一个无忧无虑、被宠坏了的小少爷模样。

完颜洪烈看到这张照片，也长叹了一口气，对杨过道：“这是康儿在金国家里照的，他很喜欢这张相片，所以才带到这里来。”

他字字句句，俨然一片慈父情怀，对杨过指点这房屋中杨康的旧物，件件说得头头是道，对这并非亲生的儿子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

杨过轻轻地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扬起头，脸上的神情颇不以为然，说出口的话更是像刀子一般锋利：“你既然这么爱他，那他当初又为什么会死呢？”

完颜洪烈一怔，被这句话一堵，竟然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他上位多年，积威甚重，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顶撞他，脸上不由得一沉，但看着杨过的面容，又不由自主地缓和了神态。

此时，就算杨过再怎么不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金国的亲王，是真的对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有着几分真心实意。

就算不是百分之百，少说也有个百分之六七十，而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有六七十分就已经足够了。

完颜洪烈转过身去，不让杨过看到自己的脸，他沉而缓慢地说：“……当年是我不对。”

“康儿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渐渐和我疏远了，我本想着给他一点空间，让他自己想明白，慢慢地，总会好起来。”

“生恩和养恩究竟哪个大？这世间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那一次的生意，原本是应该我去，可那时因为惜弱刚刚去世，我身体不大好，康儿就说要代替我去。”

杨过知道那个“惜弱”就是自己祖母的名字，他更加凝神静听，知道自己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起了走上绝路的心思……”

杨过听完颜洪烈声音有些艰涩，他没有走上前，只是看到完颜洪烈脚下的地毯上，慢慢沁出了几个小小的湿印。

“……当天正好是他亲生父亲来接手调查。”

他看着完颜洪烈，内心波澜起伏，他能够看出，此刻他说的全是真的，投入的感情也全是真的。

但是，真的没有一丝隐瞒么？

杨过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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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郭芙迷迷糊糊，从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里醒来。

她揉揉眼睛，只觉得腿上压着什么，定睛一看，原来是小鱼儿趴在她的床角，睡得正香，正正好好压在她的腿上。

“鱼儿哥哥！”郭芙清脆地叫了一声。

小鱼儿应声弹起，他睡觉时原本就十分警醒，此刻在陌生环境里，睡得更不是很熟，他见到郭芙醒来，喜笑颜开，两个孩子拉起手，彼此都有重获新生之感。

“我妈妈呢？”郭芙一边问，一边环视房间，黄蓉正靠在临窗的一把小沙发上休息，听见女儿声音，立刻醒了过来，又是笑又是亲：“宝贝！睡得舒服不舒服？”

黄蓉已经在郭芙睡觉的时候，从小鱼儿口中问到了事情的经过，深觉这孩子聪慧机灵不在杨过之下，只是油滑更甚。不过，要不怎么说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容易呢？要是等郭芙醒来，再从她口里问，只怕要絮叨到不知什么时候。

母女俩亲亲热热心肝宝贝一番交流按下不表，郭芙着急忙慌地问黄蓉：“杨过呢？他还在休息吗？之前他受伤了……”说着就要翻身下床，跑去隔壁看杨过。

小鱼儿与黄蓉对视一眼，默契地拦住了郭芙，黄蓉搂住女儿，不停哄她：“乖，杨过有事出去了，现在不在，等一会儿就回来。”配合着这话，小鱼儿用力点了点头，以示黄蓉所说全部为真。

郭芙一听这话，娇纵的性子立刻就上来了，两条乌黑的眉毛慢慢竖起，黄蓉再了解女儿不过，一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不高兴，马上就要闹起来了。

偏偏此刻最能安抚她的杨过却不在场，而且黄蓉心中明白，女儿就是因为一醒来杨过不在旁边而不高兴的。这件事有好有不好，好就在于，郭芙并不会现在就闹起来，因为承受怒火的人不在，不好在于，等承受怒火的人回来，那怒火就会翻倍。

幸好机智的小鱼儿立刻祭出了杨过走之前留下的“真言”：“妹妹，杨过出去之前说了，让你醒来后听话，别闹。”

郭芙气势一滞，这话对她还是有一点约束力的。

……但很快，这“真言”变成了火上浇油。

“凭什么他说什么我就要听啊！”郭芙气哼哼，“咱们三个一起回来，他自个儿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要我听话？”

黄蓉脸色一沉，尽管心疼女儿又遭难，但杨过此时离开为了什么，她也十分清楚，这是关系杨过本人的大事，郭芙若是之后胡闹，那就不行。

郭芙看到黄蓉脸色，把头一低，脸蛋鼓起来，气仍没有消，但也不再嚷嚷了。

黄蓉这才柔声道：“等杨过回来，不许跟他闹，他……”她沉吟片刻，不知完颜洪烈会给杨过说些什么，但大概的话，她也猜得出来，无非是那一番掩盖了某些真相的言论罢了。“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芙儿，到时你要安慰下你杨哥哥。”

郭芙还是很听黄蓉的话，点了点头，小鱼儿也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其中一员，一起点了点头。

黄蓉这才满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说：“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你们都一起吃一点。”便下楼去端饭菜了。

郭芙和小鱼儿大眼瞪小眼，郭芙低下头，手上扯着床边的流苏，嘟嘟囔囔：“……就算是他有事要办，也……也要跟我说一声再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