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没有拿走他的手机,就这他递过来的动作,微微俯身看得仔细。
半晌,女人笑了笑,点点头:“画得真好。”
“还、还可以吧。”年令仪抿抿唇把手机收回来,没忍住又找出一幅更好的递到母亲面前,“这个更好一点,卖得也更贵。”
“噢,”母亲配合着又仔细看了看,“都好看,幺幺很厉害。”
“还行,”年令仪还是很谦虚地说,但肩膀完全放松了,还忍不住举起四根手指透露,“这幅买了四位数,我再攒攒,以后可以给你换个新手机。”
母亲的目光在他手指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又看着他的脸,温温柔柔地捏了捏他颊侧的肉:“真棒,我的宝贝。”
“嘿嘿,还在继续努力中。”年令仪眼睛弯起来笑了笑。
母亲手机响了两声,进消息了,他看着她低头拿出手机,竖起一根食指打一个字母找半天地回复,心底温暖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与心酸。
等母亲回复完,才捏捏拳,忍不住问了个自己心中积郁已久的问题:“妈,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和他结婚?”
明明是个善解人意、温柔又体贴的女人。
年令仪觉得母亲分明值得更好的归宿。
“不跟他结婚,哪来的你呀?”母亲像是没听懂似的,开玩笑地回复。
“可我觉得他配不上你。”年令仪瘪着嘴,放小了声音嘟囔,“我也不喜欢他。”
此话一出,母子俩相顾无言几秒钟。
末了,母亲的目光往角落里去,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幺幺,结婚是很复杂的一件事。”
“我知道,”年令仪说,“所以我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我感觉和朋友住在一起就挺好。”
“你和妈妈不一样,宝贝,”母亲朝他看过来,伸手捏捏她的胳膊,“你会找到自己喜欢的、对你好的人。”
她说着,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挣扎,慢慢补充了句:“你爸除了脾气不好,为这个家付出的也不少,不乱花钱,不出去找,还算是尽职的,不要太讨厌他,也不要因此讨厌和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
“可是……”年令仪皱眉,想要争辩,刚起的话头又因为母亲往下压的手咽回肚子里。
“妈妈跟你说,谈恋爱还是很美好的哦,”母亲对他笑笑,“会有个人在你难过的时候想尽办法逗你开心,因为你一句话就不远千里跑过来找你,你见到他就会很开心……”
“可我和裴知则也是这样的呀。”年令仪忍不住出声反驳。
他想起自己不开心,裴知则给他弹吉他;想起自己和许豪打架了无处可去,裴知则凌晨开车跑过来接他。
朋友也可以做到,为什么要恋人?
母亲睨他一眼,继续自己的理论:“但你喜欢一个人,你会忍不住担心他,想要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他难过的原因、开心的原因。你可以无限地在他那里撒娇耍赖,发泄你的坏情绪……”
“我和裴知则也是这样做的。”年令仪坚持自己“朋友也可以”的言论。
年母看着他瞪着灯泡似的眼睛一本正经的样子沉默了一下,觉得这孩子实在是有点一根筋,苦口婆心地使出杀手锏:“但是你对朋友不会有那么多的要求,对不对?你只需要朋友可以与你脾气相投,愿意互相倾听、吐槽、八卦就可以,你不会在乎他长得如何,优不优秀,也不会在乎他一天到晚都和谁联系、有没有秒回自己的消息,是否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跟自己联络,是否喜欢你。”
“……”年令仪张了张嘴,又慢慢闭上。
眼看自己“一根筋”的儿子终于有要动摇的趋势,年母更加来劲:“如果你喜欢他,你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他是很好的人,怕他觉得你不好而自卑。你难过的时候,你会期待他来发现你、找到你、安慰你。你会对他有占有欲,会忍不住想和他靠近,想牵手想拥抱想摸摸他的头,或者想亲吻。”
年令仪其实依然想说,他和裴知则也是这样的。除了最后说的亲吻。
朋友怎么可以亲嘴呢?
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像一块硌人的石头。
“他……爸爸要是再乱花钱,赌///博或者外遇的话,我第一个支持你离婚。”年令仪舔舔嘴唇,几乎是非常生涩地转移了话题。
“好,我知道。”年母对他笑笑,见儿子这沉默后别扭的样子,想必是听进去了,欣慰地又捏捏他的手,“知道你疼妈妈,妈妈很开心。所以我的宝贝以后找对象,也要记得对她好,不要轻易跟她发脾气哦。”
“我才没有。”年令仪几乎是下意识不由自主地回想了下自己跟裴知则相处时候的模式,“我很好说话的。”
还说:“我找对象,一定也找情绪稳定的,不跟你一样。”
“对,还要找对你好的。”母亲眯着眼睛点点头,“感情是相互付出的,你对她好她对你好,才能良性循环。”
年令仪继续下意识地套入自己和裴知则的相处模式,点点头:“我当然知道。还要找善良的、讲道理的、会换位思考的,还有……”
“哦?”年母看着他这模样,福至心灵地八卦了一句,“幺幺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当……什么?”年令仪一愣,顿时皱着眉头脸红了,“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看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妈还以为是有目标了呢。”年母揶揄起来,“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跟妈妈说说嘛。”
“这、这才开学多久呀,我连班上女生叫什么都不知道。都没接触……哪来的喜欢?”年令仪皱眉,嘴里在下意识反驳,肚里却莫名没那么多底气,还连带着脸蛋都红了,“没有,你不要乱说了。”
“那倒是,谈恋爱之前,是得多接触接触才行。”母亲点点头,“要多跟人交流啊,别天天窝着画画,把眼睛画瞎了。”
母亲开始就追小姑娘、谈恋爱和注意劳逸结合的话题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年令仪总觉得不太自在,有一搭没一搭回着,低头拿出手机,点开了裴知则的聊天窗口,发过去一句“在干嘛”。
裴知则很快发过来张图片,内容是副驾驶上一个装着千层蛋糕的袋子,还有一个全新的、包装都没拆的手机壳。
年令仪这才想起来,他自从用上裴知则送给自己的这部新手机后,忘记买壳了。
【一块年糕:你没回家?】
【1:逛了下商场,发现你暑假给我分享过的蛋糕店出了新口味的千层,边上有个导购在疯狂推销他们家的手机壳,顺手买了。你们好了可以喊我,我就在附近】
“想当初结婚前你爸也追过我一段时间,天天来我单位楼下等我下班,把我接回家的路上买那种甜品小蛋糕。有一回还说注意到我高跟鞋前面磨破了,顺手提了双新鞋过来……”
母亲的声音还在耳畔念着,年令仪却莫名一抖,把原本在输入框打好的一个“好”字删了,手机被按息屏,抓在手里垂到身侧。
音节灌入耳中,那碎片的话却让裴知则坐车里守着蛋糕与手机壳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方才在母亲长篇大论之后没说出口的“反驳”此刻将他心拧成了麻绳。
他心头仿佛滴滴答答下了场雨,打湿褶皱,白纸上留下道道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