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管如此埋怨,身为下人的木槿嘴上不得有异议:"奴懂殿下的意思,下次定不再犯。"
戟王撂下上位者的狠话:"王妃既心思郁结,这些弯弯绕绕不要打扰王妃,你若到她面前嚼舌根,本王必定重罚。"
木槿低首:"遵命。"
事情交代完毕,戟王丢下还在消化命令的木槿,迳自前去欲殿沐浴更衣。
待出来浴殿后,戟王已洗去一身血腥气,身上尽是好闻的松香,玉冠束发,长袍温文,八连环佩簪腰。
他不能吓到他心尖上的人。
牧荆在瞧见戟王人影之前,他沉沉脚步声已然入耳,悄然坐回冰璃纱榻上,若无其事逗弄小肥猫。
宫人替戟王推开门扉时,牧荆露出不明所以的眼神,道:"何人?竟不先通传便来?"
她假装仍然看不见戟王,目光游移失焦。
逐渐恢复目力的事,尚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让人小瞧终归有好处,可降低他人的防备之心,便于突如其来出招。
然而当这样一个生得潋滟逼人,盛丽艳炽的俊挺男子,背着光伫立在眼前时,牧荆的心跳很难维持如常。
仍旧是与从前一般锋锐冷冽的眉眼。
可相较起三年多前,戟王已彻底褪去青年的青涩,已然长成一名顶天立地的男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威严与危险气息的男人。
既让人畏惧,却又勾着人。
牧荆只能深深吸口气,再将注意力贯注在薇薇身上。
凝视着慵懒趴在榻上逗猫的清丽女子,戟王无奈地道:"我与你朝夕相处好歹四五个月,你怎么连我的步伐声也分辨不出来?"
牧荆撑起肘,惊讶:"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戟王没有回答,只是道:"来,我刚得了一匹好马,身量与你相当,适合你,随我去看看。"
牧荆嘴角含着笑意,便欣然与戟王前去厩苑。
一边走,一边想着,看样子戟王让木槿跪着规训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他心情不错。
来到厩苑,一匹毛色光亮的小花马,在厩苑里略有调皮地踏蹄,目光却很柔和,好似能望入主人心底。
牧荆将手放在那绒滑的皮毛之上,轻轻地拍抚着,马身轻微的颤动传到掌下,这是属于马与人之间心意相通的一瞬。
小花马不知想着什么,不时望着牧荆,偶又怯怯地垂下眸子,牧荆觉得挺有趣。
往常她自然骑过马,但当时仅仅把马当成工具,不曾想过要与马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
戟王凝眸:"他还小,需要一段时日驯服,不过,已经能看得出是匹忠诚的。"
牧荆点点头。
戟王继续道:"马鞍由白犀牛皮制成,厚实,韧而不硬,玉贴蹬也是照你的脚型打造,温润雅致,待你目力恢复,我教你骑马,以后你便能在开陈骑着玩。"
牧荆:"妾谢过殿下。"
牧荆略有窃喜,眼下有可随意出宫的令牌,一匹小花马,还有一艘坚固灯舟,届时要逃离宫廷便更轻而易举。
可戟王提到回去开陈,是什么意思?
牧荆问:"殿下拿回封地了?"
戟王唇角一弯:"老头子尚未下旨,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应是迟早的事。"
牧荆没想过戟王还能回去从前的封地开陈,心里不禁思索。
师家便在开陈,而她迟早要找师家人报仇。
然而她目力尚未全然恢复,且她最想杀去的那人,身分尚未明朗,还有待蛰伏。
戟王眼神柔软:"听木槿提起妳甚是想念开陈,如今很快便能回去了,你高不高兴?"
牧荆目若流光:"高兴。"
如今戟王无论说什么,牧荆想也不想便应了。
她没什么能留给他,只能尽力演好一个柔顺臣服的王妃,让他满意。
戟王低低地道:"不知清风苑还在不在,若还在,我一定要与你重游旧地,回到我们当初相识的地方。"
戟王的声音别有旖旎的滋味。
可牧荆却恍神。
戟王当初便是在清风苑里对她赞了一句"师家姑娘,琴艺精湛,来日可期"。
师家姑娘指的是师晓元,并非师微微。
那时牧荆深怕被戟王揭穿,弹琴弹得七上八下。
幸亏戟王误以为师晓元的琴技就该这么出色,没有起疑心,没有追问。
若那时戟王便已认知到帏帽后的人,不是名正言顺的师家传人师晓元,是否便不会称赞她?
应当不会。
皇族教育讲求名正言顺,来路不明的东姨娘,生的家生子是不可能入戟王眼的。
牧荆忽然问:"殿下何时有空?"
戟王挑起眉:"怎么?"
牧荆强忍着不看进去他瑰丽深邃的眼睛,委婉地道:"我想再去一次花舟,那一夜的殿下,人很好。"
好得像一场美梦。
好得令人瘫软。
可既然是美梦,便不可能再重现。
牧荆回去大圆塘的目的,是要勘查地形,事先演练如何放灯舟离岸,解绳,操控甲板,并确认自大圆塘到运河此段航行路线,水深吃足可畅行无阻。
最后直达东海,彻底逃离大齐国。
至于戟王,回想起的则完全是另一种滋味。
他恒久刻在脑子里的,无非是王妃那番堪称知音的几句话,香软有致的身子,共饮沙酒的迷离酡红。
以及雷惊雨震的深夜里,王妃梦见生母后,哭成泪人,湿热的身躯往他怀里靠上去,那全然的脆弱与依赖。
那一夜的王妃,也很好。
好得犹如江中神,云中君,梦幻绝伦。
望着面有希冀的王妃,戟王嗓音有些低哑,应下这个承诺。
"那便后日罢,后日我与你一同去灯舟过夜。"
后日,月圆,涨潮,起风,一切顺遂。
良久后,牧荆轻轻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