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鼻子上游过,有人在叫他。
“冬瓜,冬瓜……”
“是阿妈来找我了吗?”他听到自己自言自语,想要大声回应那呼喊,一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他闭上嘴,趴在池塘边上,露出青紫色带着粘液的皮肤。
看到来人的面容时,他下意识缩进水底,听见一声轻轻浅浅的笑,勾人心弦。
那人圣洁如天上雪,桃花眼 柳叶眉,眉心一点红痣,如佛威严。
他在她面前,只觉得自惭形愧。
“你出来嘛,我们就要走了,出来和你道个别。”
这具身体浮出水面,杜荆竹感到一点悲伤在心口蔓延。
“我会让林天给你找个好去处的,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会去看你的。”
“你们,不是捉妖的吗?为什么不杀我?”
那女子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忽然间,眉间的愁色似春雪一般化开。
“这个嘛……”
“我师父曾和我说过,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世间人穷形极相只为追求更大的利益,有时反而比妖更恶,而我的职责呢,就是铲除坏妖精,你当然不算在内。”
一点愧疚弥漫,他知道自己撒了谎,无数个被那人带出池塘的夜晚,无数双濒死的眼睛。
他不敢看她笑着的眼睛。
一个极美艳的男子踱步过来,拿起一块碎石朝池塘打来,打穿了一片荷叶,惊起几声蛙叫。
刚开始,这里被人捞得只剩苔藓,如今百年过去,这里竟也有了青蛙。
“阿天,你又淘气了。”女子轻声斥骂,眼底却温柔似水。
杜荆竹身处其中,感受着那点凄凉,竟然落下泪,滴在池塘中。
那男子把他委派给了别人,临别前,男子对他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我就带着你和阿音,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他点点头,为了这一句空口白牙的誓言,在各个夜晚从画像中起身,在关公刀上露出两只眼。
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澄澈,可他仍愿意等待,为了一句未竟的誓言,也许只是一句谎言。
太阳升了又落,他再没见过他们,最后一次任务,是在孤寂的胡九宅院,他等待了几年,只为杀死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抓住了他的脚踝,他听到火烛翻落的声音,他闻到烧饼的香气。
杜荆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发现还是在城主的府邸,境况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过去了一秒钟。
这就是那位乌龟大夫所说的,人生记忆的片段吗?
普通人的记忆片段轻易可知,仙族与魔尊的记忆却必须要找到寄托之物,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烤鸭的味道很香,没办法给你描述,你将来自己吃。”杜荆竹说。
魔尊也无计可施,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他堂堂一个魔尊,竟会有被怪物逼入绝境的一天,要是自己的师父知道了,指不定怎样尖酸嘲笑。
他听到身后的杜荆竹发出一声绝望的笑,“阿慕,今天能和你死在一块,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死在一块?
他怎么可能会让他死?
人不能为成为一个方士而断送生命,尤其是在和自己心爱之人共同面对生死的时刻。
哪怕,以前搭建的一切信任全盘崩塌。
贺山,赵雅,徐老二,城主,副城主……皆因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方士,他才能接触到他们。
而一旦自己回归到魔族的角色,也就意味着无法弥补的决裂。
可他不能让杜荆竹死。
就这样,无人问津地死在一座小城里,即使自己死,他也不能死。
魔尊心底燃起一股怒火,手指轻捻就要使出灵火来。
杜荆竹却没了声音,而后就是许多方士夹杂着呻吟的哭泣声。
“他他他,他是魔族!”
魔尊不解,扭过头只看到一朵黄澄澄的灵火,在空中浮起,像一只猛虎的眼睛,骄傲地俯视众人。
不行,不行,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不应该是我来面对这个局面吗?这样被所有人所唾弃的局面,不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吗?
杜荆竹惨然一笑,右手操控着灵火就朝着怪物飞去。
许多一刻前还说过话的方士,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朝着大门冲去,魔尊忽然觉得可笑。
好像要取他们性命的,不是这凶恶异常的引鬼司,而是这个要救他们的杜荆竹似的。
世间万事,都逃不过可笑二字。
索性我就陪一陪你。
别怕我会离开你,别怕世界上的万种悲剧,会将我们分离。
他按住杜荆竹给自己编就的丝带,就要扯下来。
太可笑了,魔族和仙族的区别,竟只在一根绳子上。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
“阿慕,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