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里也不是全然蠢人。赵大膘一死,若他们空手而回,还说他们被一破落户杀得丢盔弃甲,怕是没脸见人还要被问责。
面前九死一生,后者也难说不是死路一条。
他们心中惴惴,却不知,黛玉也正是如此打算。
她衣袂轻曳,唇边浮起一抹浅笑:“若诸位实在拿不定主意——府中还有几只饿极的活尸,今日府里受损颇多,倒也缺些填补的。”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变色,竟有两人噗通跪地,接着其余人纷纷跟上,磕得额头砰砰作响,个个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京中闯王一事和盘托出,不敢有半点藏私。
殊不知,所谓的“活尸”,也早被护院清除干净,此时不过是她借刀唬人罢了。
将近一个时辰,十余人你一言我一语,碎片般拼凑出了京中局势的诸多端倪。黛玉虽听得心头纷乱,却面色如常,直至末了才缓缓起身,掸了掸衣摆。
“你们若愿留府,须签下身契,从今往后安分守己、听从调遣。若不愿,也无强留之理,今日府门自开,愿走便走。”
她还需要回去好好想想,转头道:“莫云嬷嬷,交与你了。”
莫云看着家丁们替贼人松绑,愈发觉得不妙——这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
她皱眉迟疑片刻,终究快步追上进了后楼的主子。
此时,黛玉正与裴石低声商量。她听得脚步声来,目光轻轻一挑,裴石立时噤声,侧身而立。
莫云说了自己的顾虑,并不无道理。如今京城形势不明,只见夜行活尸,闯军逼宫,就连朝廷如何都不可知。
京中局势风云诡谲,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局。
黛玉缓缓抬眼,深秋已至,暮气沉沉,天色比以前早一些暗了下来,约莫不用多久,便要入夜了。
“嬷嬷,”她轻声道,“开门放人之时,要小心活尸。”
只此一句,莫云一顿。
裴石恭敬的抱了个拳转身离开,黛玉颔首,步履轻缓地转身上楼。
莫云望着那背影,轻叹一声,亦不再多言,转身追上裴石。
府门之外,有人踟蹰不前,也有人终于还是留下。
“你傻呀?大家都想着一朝翻身,这就在临门一脚了,你怎么还卖身入大户人家?还是个破落户!”
“可在这儿,至少还有口饭吃……”
莫云瞧着留下来的三人,他们不像穷凶极恶之辈,反倒是眉眼间透出几分老实和怯懦,站在人群边缘被人质疑,也不敢与人对视。
毕竟,要是家有薄田,不愁生计,谁又会起事造反,卖身为奴为婢呢?
准备送出府的贼寇,被分批赶入两辆箱车,其中一箱车是尚存一口气的,另一板车,则全是尸首。
角门开,车辘滚动,十余名护院或骑马或驾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荣府。他们不急着处理这些人,而是沿着午间的路重新折回——要去寻回那两车临时弃置在巷中的药材。
幸好那巷子白日人迹罕至,货还在,边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也在那。
一整车的尸首被倾倒在此,跟着地上的同伴一起,只是这些人中有的入夜后便会成为活尸。
马车换好,裴石淡声吩咐:“张顺、倪二,你们先带货回去,别停留,免得叫人盯上了。”
两人应下,带几辆空车原路返府。裴石则留了赵安和两名护卫,继续驾着载人那辆箱车缓缓向前。
车内十余人挤在一起,听着车停、卸载、又重新出发,面面相觑,皆心生不安。他们被捆着,还封口,问不得,心头七上八下。
说好的放他们回去,究竟要去哪里?
“裴总领,前面有户人家,是前兵部侍郎一家。”
这次他们没等多久,马车前行不过一会,便有人打开了箱门,叫他们下车。
十来人下了车,眼见他们进了一处普通的宅子,门破瓦碎,却干净整肃,好似未曾有人造访。
护卫们只是将他们赶下车,便驱车退至门外,没有给他们松绑的意思。
众人正要开口发难,一只瓦罐在院心砸碎,一瞬血腥四溢。
屋中忽有悉悉索索之声,一道门后,有微微碰撞动静传来,像是某种“人”正从死寂中被气息唤醒。
裴石眯眼看着那滩暗红缓缓渗入砖缝,带着身边的护卫出了院子。
众人疑窦丛生,可还没来多想,只见赵安用力将一瓦罐砸到地上,瞬时一滩血从罐子中崩出,小小的院子中立刻弥漫着浓重的血气,不过多久,只听木门序言的屋中似有骚动。
他并未看那些贼人一眼,只将厚重的院门关紧、上锁,冷然听着屋内已经发出惊恐低鸣。
这一刻,旁人眼中持箸不伤蚁命的佛门弟子,不见了。
唯有一个裁决尘世恶因、却不沾一丝因果的冷面刀人。
门上传来惊慌奔逃的撞击声,短促而凄厉——仿佛正在偿还自己种下的血债。
一旁的护院低声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裴石瞥了他一眼,平静答:“我们既拿了刀,便不能与主子一般,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