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石单手扣住他的后颈衣领,轻飘飘一提,像拎小鸡一样当场把贾环摔在地上。
后背本就未愈的伤处狠狠撞上坚硬地砖,痛得贾环一声惨叫,蜷成一团。
裴石一手还抱着木盆,本打算倒了擦身的水,回来便撞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贾环又怕又疼得眼泪鼻涕横流,一抬眼,便见裴石身上的僧袍只草草穿了一半,衣襟束在腰间,露出结实精悍的上身。
那倒三角般的肩背宽阔而厚实,胸肌起伏,腹部肌肉分明,线条宛若斧凿,皮肤上还带着微微水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贾环甚至觉得之前挨过的那几下是人家收了力道的,心底直打哆嗦,连带着刚才挨揍的地方也跟着抽疼。
裴石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吊着眼角看了他一眼,鼻息重重,声音沉稳而带着不耐:“环三爷,不要逼我动手。”
一边说着,一边还迈步靠近贾环,身形高大,影子几乎将地上的贾环整个盖住。
他心想这家伙自己居然撞枪口上了,只是相劝贾环乖乖呆在这里,他好把东西放下穿衣服。
但是在贾环听来,却是赤裸裸的人身威胁,见他靠近,便一边抱头,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他吓得鼻涕眼泪糊满一脸,狼狈不堪地哼哼唧唧:“别、别打我……我错了……”
这边,黛玉寻思着索性去叫裴总领帮忙,免得劳师动众又让赵姨娘知道搅得人头疼,便带了几位女眷一起匆匆赶来怡红楼。
小红在前,那门只是一敲,还没问便开了半扇。
当真是,门没锁,进来坐。
院中日光炫目,裴石堪堪将木盆放在贾环身边的石台上,眉目略显冷厉,宽肩窄腰的线条仿佛匠人精雕细琢的神像。
空气像是一下子凝固了。
女眷们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齐齐扭过头去,耳尖微红,几欲逃离。
众人之中,黛玉脚步微滞,她只轻轻往后退了半步,纤指捏着帕子掩住唇角,姿态仍然温婉从容。但指尖微微用力,露出她难以掩饰的局促和羞意。
——明明只是无心,那裸露的线条与沉沉的力量感,却像闷雷一般在心湖炸开一圈圈涟漪。
裴石倒镇定,破了尴尬气氛,声音温和而带着点打趣意味:“人已经抓到了……能劳烦姑娘们,先替我关个门么?”
他眼里还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仿佛全然不把自己半裸的尴尬当回事,只是恰到好处地低姿态,既不逾矩,也不冷硬。
黛玉略一顿,点头道:“有劳裴总领将人送到荣禧堂。”
公事公办,在这尴尬场合下,护住了彼此的体面。
小红等人也忙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园中众人偃旗息鼓,各回其位。
黛玉既来了大观园,便去稻香园看看李纨。
一路上,园中旧绿萧萧,已过了半个秋,虽万物萧条,但风中还是带着几丝花木清香。
黛玉心不在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袖中的素手轻轻拈着帕角,指节微紧,方才那一刹羞意还未完全平复。
裴石那人素日冷硬无趣,不想却也……
想着想着,脸上又微微有了热意。
及至踏入稻香村,见翠影婆娑,竹篱疏落,才终于静了心神。
李纨知道园中正搜寻贾环,又听闻黛玉到院中来,忙往稻香村赶去。
未到门口,远远便听见丫鬟说笑:
“往常只觉裴总领冷着一张脸,没想到当真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呢!谁说武夫都是粗莽野夫呢,我瞧着裴总领倒是面若冠玉,好得很呢!”
“也不知是哪位佛祖成全的,寺里竟养得出这般模样的人儿。”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李纨走近,听得分明,面上带笑,却故作严肃轻斥道:“你们几个再胡说八道,回头叫林姑娘撒一屋子豆罚你们择上一日,看你们还敢不敢乱议论人。”
丫鬟们登时收声,脸红得低头退开了。
李纨摇头失笑,踏进正屋,见黛玉正坐在榻上,手中拿着的茶杯热烟袅袅,她低头慢慢吹凉。
姑娘们这才跟李纨说起怡红楼之事,李纨靠过去坐下,眼角含笑,低声道:“我说颦儿,今儿这事……到底是裴总领不拘小节,冒犯了我们颦儿,该怎么处置才好?”
一旁紫鹃和小红也忍不住掩口偷笑。
黛玉面色微红,咳了一声,佯作不悦地侧过头:“大奶奶非要闹得尽人皆知吗?”
李纨见这般,笑着揽过黛玉手臂讨饶:“是我错了!我都忘了,咱家颦儿还是姑娘呢。”
——
裴石随手将木盆搁在雕花石台上,淡然理着袍襟,将那副宽肩劲背重新收入僧衣之下。
衣袍落定,他低头瞥了一眼地上蜷着的贾环,语气平静:“背还疼吗?”
贾环没料到他忽然关心,眼中立时透出一丝狐疑,缩了缩肩,警惕道:“做什么……”
“没事,问问,疼就不打后背了。”
见贾环又不争气地抖动,裴石都不知道这么一个软弱的家伙是怎么有胆子把这一大家子杀得人仰马翻的。
他嗤笑一声,还是正经道:“有人愿意关心你,你就应该虚心接受。瞧着你也是府里的少爷,想必是娇生惯养,只当别人的关心是理所当然的吧?”
贾环坐在地上,嘟囔道:“那是宝玉。”
“宝二爷?”
既说到宝二爷,裴石多了几分兴趣。想着这离正午还有些时间,也不急着去马厩集结,干脆坐下与贾环攀谈起来,“若我所猜不错的话,你姨娘所出,自幼养在姨娘身边。而你家宝二爷怕是……”
裴石有抬头打量着怡红楼,作为公子独住府中内院如此一处摆设华丽的院子,只怕是:“……众星捧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