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认识,没见过。
可前两天在书房,却又看着画像说是,还说救过阿雪。
如此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话,他当时怎么就被骗了?
一个人,就算变换了声音、容貌,可性情和神态又怎么可能跟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还有那双如此相似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太多破绽了。
他们一起经历过少年逃亡,一起经历过卫国国破,一起经历过莒国十三年。
怎么还能被一张皮相蒙蔽?
姜小白肝肠寸断,眼眶发红。
他快速跑起来,耳畔风声呼呼作响。
身后高毅连忙抓了件外披,边追边喊:“王上!衣服!衣服!当心着凉!”
姜小白充耳不闻,只一个劲踉踉跄跄往前跑。
耳边是高毅之前的话。
“您昏迷这几天,大司寇的人说她私通鲁国,且对王上不敬,对他用了大刑……”
“这会儿,不死应该也快差不多了……”
阿雪快要死了,他亲自下的令……
快点,再跑快点……
他第一次恨王宫这么大,觉得这段路这般漫长。
甚至比他当年回齐国的路还要漫长。
从寝宫跑出来,下台阶时,不小心踩到了衣摆,直接滚了下去。
头磕出了血,发髻也散了,他不管不顾,爬起来,继续跑。
路上,衣袖不小心被风,吹挂到了树枝上,他直接一扯,破了,不管,继续跑。
脚崴伤了,一步一瘸,他也不管,继续跑。
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眼里。
只是疯了般地跑。
宫里的侍卫奴婢们,都被吓得纷纷避让。
从没有人见过王上这个样子。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满脸血污,踉踉跄跄,双目赤红。
毫无形象,毫无体面,毫无昔日威严。
曾经那个睥睨天下,叱咤风云,运筹帷幄,说一句话就能让九州诸侯国抖三抖的齐桓公,此刻仿佛都不复存在。
他是姜小白,只是姜小白,他要去找三年前,没能跟他一起回家的阿雪。
他要接她回家。
高毅和一众侍卫,跟在后面跑的气喘吁吁。
一众人好不容易跑到大寇司地牢,还没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姜小白二话不说,血红着眼睛,往里冲。
地牢。
四壁火焰,明明灭灭燃烧,映照着满室刑具,寒光幽幽。
经年累月的血污,一层又一层地贴在墙上地上,刷都刷不掉。
地牢的尽头,铁链上吊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满脸血污。
一名狱卒站在他身前,粗声粗气道:“泼醒他。”
那人已经被折磨的昏死过去,身上的衣服破烂成了布条,与血肉黏在一起,触目惊心。
有人一桶冷水泼上去。
狱卒上前掐住他的下巴,使劲拍了拍那人的脸:“醒醒拾三郎,该受剐刑了!”
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向姬回雪伸了过去。
刀光照亮了姬回雪满是血污的脸。
这一刻,姜小白肝胆俱裂:“住手!”
可刀子已经落了下去。
眼看来不及了,姜小白直接冲上去,以身背挡了上去。
“王上!”与此同时,高毅的身影,冲上去,挡住了姜小白。
‘噗!’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鲜血喷涌,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郁了。
姜小白的背部,被刺破了一道小口子。
高毅整个前胸,血流如注。
狱卒被吓傻了。
高毅也顾不上疼了,向狱卒吼道:“还不快把人放下来!”
“是,是,放,放,马上放。”狱卒被吓得哆嗦着掏出钥匙,解开了铁链。
铁链一松开,姬回雪便直接软绵绵的栽了下来。
姜小白疼的心尖发颤,赶紧接住。
囚服被抽烂成了布条,露出腰间的胎记。
姜小白瞬间便湿了眼眶。
是阿雪。
不会错。
姬回雪双目紧闭,脸色和嘴唇死白,全身都是伤,也不知是死是活。
姜小白连抱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感觉碰哪都疼,碰哪都不对。
他用衣袖一点一点擦净她面上血污,用额头紧紧抵住她的,哽咽低唤:“阿雪……”
话未完,已泪如雨下。
没有人回应他。
高毅原本还在嘀咕不解,如今再迟钝,也明白了。
他强撑着精神,爬起来道:“王上,安伯已经在寝殿候着了,先把人抱回去吧。”
姜小白这才回过了神来,语无伦次道:“对,安伯,回去,先回去。”
他踉跄着抱起姬回雪,第一下没站稳,直接单膝摔跪了下去。
右腿膝盖骨,狠狠磕在是石板地上,钻心的疼。
可他却只顾紧紧护住姬回雪,再站起。
地牢内的狱卒们都跪伏在地,将脸紧紧贴着地面,自动让开一条路。
这一路,姜小白走的很艰难,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路上不知道摔跪踉跄了几次,高毅本来喊了人来,想让人把姬回雪抬回去,都被拒绝了。
姜小白坚持自己抱着姬回雪,一步一步走出地牢、穿过亭台水榭、踏上寝宫台阶。
夕阳,在他身后,拉出很长的影子。
将两个人的身影,紧紧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