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垂泽来说,这倒真没什么。大宏百官明争暗抢这么多年,没有私情也被你来我往怼出了感情。他一个对外从不显山露水的归乡陌客,出入朝堂抬杠惹人不快,倒也合情合理。
回到净玉王府,大氅刚褪,习习寒风悄然而至,一哆嗦,又顾自生着气系了回去。
花几瓷瓶斜插几枝红柿,他看饿了,便伸手去摘。才碰上果皮,墨允恩便推门而来,手中提着紫檀木制成的食盒,带着满身秋意与欢喜。归府时不见他,此时过来贴心地带了饭菜,柳垂泽姑且满意,收回手,道:“怎么慌慌张张,都出汗了。 ”
说着,柳垂泽上前,肩头仍披着雪白大氅,衣襟发尾因秋风轻微起伏。他抬起广袖,攥着袖口,替墨允恩抹净了鬓边濡湿,冷不防对上少年纯澈含笑的双眼,老脸一红,道:“有何好看的,都不愿说话。 ”
墨允恩笑笑:“膳房伙计不会做精致点心,怕你食之无味,饿了肚子,使借了膳房一用给你做了点甜食。”
话音未落,他提提食盒,道:“只可惜大宏没有纯正桂花蜜。没法让你吃上一口心头好。”
他的心头好是桂花酿团。吃不到,失落须臾,最担心墨允恩只顾忙活没有进食。柳垂泽好笑又莫可奈何,摘下玉冠,墨发垂散,抬腕,指尖点了点对方眉心,浅笑道:“先去用饭,我更怕你累倒。”
每一道菜都精美精细,浓香逸散,色香味俱全。柳垂泽动一动竹箸,咬下一口竹绒素蕊虾饺,吃相期文又干脆。墨允恩端着半碗桂花蒸奶,细细品尝,回甘,道:“对了,这所谓净玉玉,是哪个人物?”
柳垂泽吃得舒心,没听清:“嗯?”
“这几日,我将府内大致摸索明了,一直都能听见府中下人提这净玉王,”墨允恩吹散浮碗桂花,抿一口,又说,“就想着,此人应是大人物,多了解些总是好的。”
柳垂泽:“…… ”他放下筷子。
墨允恩窥他抿唇沉思,以为这是个敏感话题。登时自骂一声,急忙找补:“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不想说就一一”
“是我。”
一一一不必说了。
尾缀扼杀摇篮,少年一愣。:“………”
“……啥???”墨允恩凌乱片刻,唇角抽搐,他目光涣散地看向身前低眉敛目,陡然尴尬的伴侣,竭力隐忍,使尽浑身懈数也无济于事。本欲清嗓绕开话题,结果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柳垂泽眼神肃杀。
“………咳。不错。是个好名号,挺用心的,“墨允恩强压嘴角,“至少寓意是好的。君子温如玉,净骨不染浊。 ”
他这么一通歪理邪说,柳垂泽心里这才好受些。
结果下一瞬息,墨允恩无意间与他再度对视,紧绷之弦断裂决堤,又如此一一
“……噗。”实在没憋住 。
柳垂泽冷冷道:“净玉有何不好?说净玉即禁敛。色欲熏心的确不堪入目,难不成你认为可笑?”
头回见他难得摆出骄矜模样挽回颜面,感到新奇的同时,墨允恩亦感到阵阵心痒,当然顺着哄:“不是,我就是今日高兴。没别的意思。”
结果没过多久,柳垂泽为他夹银丝卷时,自己也没能忍住,轻轻笑了。
墨允恩闭一只眼,明知故问:“怎么啦?”
“无事…我还不能笑了吗?”柳垂泽有样学样,故作正经板一副棺材脸,掀目对视,又垂头莞尔,“行了,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城门关打探下消息。但愿曹衡一众能够御敌,这几日,我努力编套说辞同你一齐赴往战场,你要养好身子。”
墨允恩埋头咬着银丝卷,豆沙中隐约有桂花清甜。吃了十二分饱,点头道:“别光顾喂我呀,你身子骨太弱,理应你多进食。”
阴云填天海,雨丝风片,于深夜时分降下小雨。雾气氤氲寒凉,山林莽莽,绵延十里山川的绿树叫人瞧不清原色。只有漆黑魅影低伏浮动。马车靠湖停下,素缦被一柄竹扇揭去一半,从中弓身走下一名蓝衣青年。
“易白呢?”蓝衣青年展扇遮雨,道。
车夫收了长鞭,雨水冲去薄灰。不是别人,正是苍溪。
“在亭内候着呢,”苍溪抬袖拭面,恭敬道,“坑已命人挖好,尸身元太傅先行带走了,随时都可下葬。”
白聍鹤瞥向扇面雪梅图,笑意深深:“有心了。”
苍溪作揖:“分内之事,不足挂齿。国师言重啦…… ”
秋雨初时淅淅沥沥,片刻越下越大,逐渐成了骤雨折竹。没撑伞,白聍鹤却不紧不慢,不在雨中疾行,反而晃晃悠悠,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度翩翩。
墨林无木,修竹丛生。轻嗅雨中竹香泥息,踩花溅水,一座小亭由远及近,由朦胧不清直至清晰显现。蓝衣青年勾唇一笑,信步探了进去。
亭下,元易白一身苍衣清冷,端坐斟茶,与柳垂泽所有的温润如玉迥异不似。月白素衣披其身上,不留任何柔和,只剩无情阴戾,犹如山中野鬼。
他抬手斟着一壶凉透的西湖龙井,余光一扫,道:“来这么慢。”
“哈哈,”白聍鹤尴笑,欣然落座,“这不山路难行,又碰巧落雨了吗?一路泥泞不堪。着实费时耗神。”
元易白喉头滚动,凉意渗入肺腑。
无言片刻,又道 :“人我已经埋了。就在竹林后,你想的话,可以去看看。”
白聍鹤嫌弃地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秋颜此名为假,曾用名洛窈亦然,”粗略回忆一番所查收获,元易白无心插科打诨,说,“此时此刻被你我发现死在白鹭村,想好怎么问你挚友说明了?”
“这还不简单,”白聍鹤收扇,用扁柄轻敲颈侧,长叹一气,“就说你我本意是去杭州游山玩水,途经此村时不巧撞上此女一命呜呼,横死街头,心下不忍便将其尸身带回京城,企图让她入士为安,多简单的事。”
元易白面无表情,喉头滚动,道:“饶是如此,难道你不担心他会问我们是怎么会与秋颜相识的吗?”
白聍鹤饮茶,仿佛智商随茶水一齐淌进了胃里:“不提便好了。”
元易白眯眼,温声道:“那你传信给小皇帝,是写给狗的吗?”
白聍鹤:“ ……”
这太糟糕了。白聍鹤心道,急着撇责,竟忘了墨承意那个二愣子了。
觑他脸色精彩纷呈,元易白依旧温柔似水:”怎么不说话了。”
“……再容我再想想说辞吧,”白聍鹤放下茶杯,偏头赏雨,俨然一派充耳不闻的混账样,
“山中埋尸,亭下自饮。”
话至半途,似是发现什么有趣之事,白聍鹤眸光堪比昨夜皎月,胜过案上明珠火烛。不着调地“诶”了一声,抬腕用扇子指点江山,最终笑颜回头,评价道:“我们好风.骚.啊。”
元易白: “…………………………”
雨夜苍凉,山亭飞檐叹雨霖铃。彼时苍天有墨云浮过,稍纵即逝一抹白光,元易白向上一瞥,端庄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