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檀和他默默对视。彼此心照不宜,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言。
这肯定不敢动。万一这一碗糟糠喂下去,锦王出了什么岔子,在场的人皆小命不保,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花嫁纳闷,见这两人无动于衷,下意识瞟向凌福怜。就见凌福怜冲他缓缓摇了摇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憔悴模样。
花嫁:“………”
花嫁沉痛道:“行。我去。”
袭风寨,静亭轩。
墨允恩尽职尽责地为柳垂泽添菜。轻咬一口,柳垂泽放下竹筷,微牵起唇角朝对座的白衣少年笑了笑,道:“真是巧,你我又见面了。”
白衣少年揉着发红的手腕,泪眼汪汪,委屈之余还要分出点心来维持礼节:“还真的是很巧诶……道友好。”
“还好吗?”一旁的薛复雨满脸关怀。只是他脖颈间一道猩红,情况不比他好。他嫌弃地扔开粗绳,道,“你这只手可是提剑的,如今要不要紧?”
白衣少年活动几圈,轻舒一口气:“无碍,兴许只是皮外伤,回头敷些草药便好,没伤及筋骨,一切好说啦。”
“真是对不住,”柳垂泽过意不去,见旁人毫无反应,不禁侧首瞪了墨允恩一眼,又转回去,先行表达歉意,“没想到居然是你,袭风寨我们初来乍到,不算熟悉,怕是看你面生便直接抓起来了。”
白衣少年取下斗笠,放置檀椅一边,依旧是一身雪衣如华,素白护腕,浅青腰封,随意低尾垂落。还是好看极了。
他揉揉晴明穴,温言道:“无事无事。”紧接一顿,抬眸,其中雪亮点点,“对了。既然你们比我先行一步来到袭风寨,可否一问,寨中如今有哪位寨主还未出山的?”
墨允恩左右捏着竹筷,右手握拳撑住头,漫不经心:“有啊。”
“这倒是真有一位,”柳垂泽抿了半口酸梅汤,摆出一只白瓷杯,替他满上深色的酸梅汁,道,“二寨主仍在寨中休养,还没来得及走。”
“那太好了!”
花犯与曹衡同时睨了他一眼。
“幸好幸好,这次终于赶上了,”白衣少年喜形于色,咽下整杯酸梅汁。涩味迟来,激得他细眉一锁,看向手中空着的茶杯,迷茫道,“这不是茶?”
薛复雨假笑:“没事儿呀,你当茶喝好了。我们先聊正事。”
“秦啸如今尚且安好,只是忧虑过度,一时累着了,”薛复雨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卷轴,道,“他晓得我必定会来寻你,便于临走前,将城防图塞了过来命我带上。大昭城池难守易攻,与大燕截然相反,且经多次盯稍,我发现,城中将士大多玩忽职守,一天到晚乐不思蜀,且有部分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势力兵力很分散,不难攻克。”
解开绳结,大致观看一番,曹衡撇了嘴,不屑道:“蠢。精兵全窝在城门口,不被攻克才怪。”
“这城防图内容精细,绘制精良,”柳垂泽头也不抬,“他从哪来的?”
薛复雨捡起桌边柳藤,拔弄几圈,道:“有人帮了个小忙,柳大人应该也知道是谁。”
“温琢玉记忆模糊,没什么多大用处,但,墨承意绝对清楚,“墨允恩放下竹筷,掩住下半张脸,沉思,“难得比人有点良心,只怕是有条件两相抵消,他并非省油的灯,还是戒备些好。”
曹衡不语,只是一味地往花犯身边凑。
感知有陌生的乌木香愈浓,花犯鼻翼微动,道:“花大人说过了,那墨承意如今被他关在侯府,让诸位不用担心,尽管做自己的事便好。”
柳垂泽歪头,乌发垂落。抬眼道:“哦?”
“侯府……哪个侯府?”薛复雨睁大双眼,“宁知檀吗?”
“嗯,是他。”花犯颔首。
“但墨某此人实在烦人,”花犯瞥一眼墨允恩,见他神色毫无波澜,仍在垂眸玩小竹扇,顿时放松,续话道,“他不满锦王送来的衣物,便大发雷霆,惹是生非,扰得整个侯府鸡犬不宁。最过分的实属前日,他见锦王独自一人在河边喂鱼,便伸手一推… ”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墨允恩嗤笑:“摔河里了?”
“不。”花犯一本正经道,“他偷袭不成,反被带进河里。但战况激烈,花大人恰巧路过,以为是什么歹人。便捡了一颗石子朝林中扔去,结果把锦王砸死了。”
话音刚落。
曹衡有点震惊,墨允恩更震惊,柳垂泽最震惊。
只有薛复雨察言观色,斟酌好半天,才低声道:“……真死了?”
“哦,口误,”花犯才反应过来,陷于众人悚然目光的深渊之中,仍是面不改色。沉重道,“是差一点,就死了。”
众人:“…… ”
你们兵部都有病呢吧。
“此次亲征不同于以往之例,有诸多危机,也更耗时费神,”薛复雨说得口干舌燥,饮茶去闷,转睛一笑将白衣少年提入话题,“若不是有这位小兄弟带路,只怕我根本找不到这袭风寨。”
白衣少年打了半天酱油,冷不丁被关注,手抖得险些没握住瓷杯。
白衣少年一口闷,很长叹了一口气,道:“多大点事。没事啦。”
“对了,话说迄今为止,我还未曾知晓你的姓名,”柳垂泽弯了一双清淡杏眼,道,“几次相遇也实属是一种缘分。不知小兄弟能否透露一二,勉强的话,就不必了。”
白衣少年笑吟吟:“不勉强不勉强,在下姓萧,名厌客。厌弃之厌,剑客之客。你呢?”
这边柳垂泽还未开口,就被墨允恩抢先了:“他叫柳静竹。”
萧厌客起初一愣,随即也笑弯了双眼,夸赞道:“柳静竹吗?真是个好名字,很好听,适合你。”
……
时机己到,今晚稍做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分道扬镳。用完膳,打过招呼,众人各回各屋。柳泽点亮了烛火,一抹朦胧又微黄的火光明澈若水,映亮他半边轮廓温柔的脸。垂下手腕,柳垂泽微抿薄唇,稍一侧首,轻声道:“明日启程,有没有话同我讲?”
“有啊,酸话,听不听?”墨允恩上前,双臂绕过他的细腰,道,“怕你不好意思,近来一直忍着。”
偏脸,柳垂泽无奈一笑:“沉稳点。”
墨允恩闭一只眼,十分没有自知之明:“我觉得你己经很沉稳了啊。”
柳垂泽笑笑,但眸光却冷到极致。他闭口不言良久,最终在秋风萧瑟敲打窗棂之际,柔言嘱咐:“我有。不过目前,暂且只愿陛下一帆风顺,其余我稍后再斟酌。”
“嗯,”他懒洋洋应下,下巴抵上柳垂泽的发顶,“还有吗?”
“一路珍重。”
柳垂泽想了又想,缓缓接续:“我会等你。”
抬目而去,望向窗外鳞次栉比的山峰,云雾泛白缭绕其间,遮掩一处山村,浸润袭风寨满地金碧辉煌。无垠灯火斑斑点点,粼粼熠熠,似星汉于云中流淌飘摇,绚烂非常。
此时秋风悄然而至,卷携一树橘红橙黄,漫天飞舞。一片败叶红如初霞,顺风又去,穿入屋内,擦及柳垂泽一角月袍。
苍穹无极,夜幕高远。
几个时辰后,诡谲黑云低伏侵来,秋雨落地,陡地,惊起一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