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宁知檀捏捏眉心,斟酌半天,面色复杂地道, “与其说陛下,倒不如谴责陈庆贪污受贿。他入朝为官不过短短三载,就算平日不吃不喝也凑不齐这么多。这些个钱财都够买下我百座柳园还富有剩余了。这也太贪了。”
尚明秋也立即恶骂:“脏。”
“这些大抵是他用来赎那名舞姬的金银,”曹衡皱眉, “先放这儿吧,待陛下与柳大人回来时一并分析。”
李权贞常年身居刑部尚书一职,有些事已形成了习惯。职业毛病犯了,问道:“就这么放着?真的稳妥吗?万一被对方察觉怎么办?”
曹衡将嗑完的瓜子壳扔到树下,拍净手中残渣,平和地道:“就是要让他们看到。”
“何况……她心思再懂慎,也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功力应该是比不过我们的, ”曹衡抱起胳膊,歪歪头,盯向凌福怜,轻且慢地道,“公主殿下武功高深,造诣颇有大家之范。只单有你便足够了,何必这么担心。”
凌福怜笑眯眯地道:“本公主本来就很厉害。”
“行,你最厉害。”曹衡真是怕她了,闪到一边儿任其捣鼓,睨了尚明秋一眼道,“你还想吃瓜子吗?”
尚明秋喉咙干涩,心底念着,嘴上还是拒绝:“不必了。”
他不想让自己明早起来连话都说不了。
……
避暑山庄南面坐落万千亭台楼阁,红墙碧柳交相纵横,从清湖岸边蔓延到北面一道拱月木桥,最终隐没入那花簇锦攒便没了继续蜿蜒的势头。
墨承意双手背后,走在柳垂泽身旁,目光流连明澈天穹穿流云而过的白鹤,不动声色收了回来,道:“关于那名舞姬,我有不同看法。”
柳垂泽果真停了步子,余光微澜,道:“怎么。”
“陈庆入朝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恰巧在当天入职时便在山外遇到那名女子,是否过于蹊跷了些,”墨承意意有所指,“你仔细想想,换做是你,迫不得己选择了一条无回路本是事出无奈,更何况一出城便撞见流落荒山的苦难人。对方还恰好能补上你一生唯一的缺漏,殊不知到底是福运还是灾祸。可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吗?”
柳垂泽道:“所以,你认为,那名女子从一开始便是带着某种目的出现的,并且在接下来漫漫年岁逐步与陈庆加深父女情深,试图达成某种目的。”
“这也只是猜测罢了,真相如何还待探查,”穿云白鹤展翅而行,越过楼檐与落花如雨,从柳垂泽头顶轻巧飞走,掀起一阵微风。闻着桂花香,墨承意心情说不出的好,直至带柳垂泽下了拱月桥才停步侧望道,“不过我总觉得右扶风当晚找陈庆密谋之事是重中之重,保不齐他会死理由就在其间。只是目前还不好妄下定论,也不方便动手去查。只好看一步走一步了。”
“何必这么麻烦。”柳垂泽道。
墨承意笑了:“柳大人可是想到办法了?”
“不过只是些杯水车薪的想法而已,”柳垂泽踏入那片飒飒竹林,“我隐约记得户部侍郎与凉州右扶风关系匪浅,如今陈庆已死,恐怕他们也不会安分多久,到底还是会有所动作的。”
“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这户部侍郎别是急着纵这把火,却害得自己引火烧身了,”墨承意不屑一顾,冷笑道,“果真是愚昧不堪,朕的员工都是些什么货色啊,用女子做诱饵眼线,真是可耻不见下限。新旧更替也没见这么替的。”
竹叶簌簌,风吹云散,一片翠绿剑叶飘转而下,颤颤悠悠落于柳垂泽肩膀。墨承意无意间看到,抬手拾了去,举到眉眼间闭上一只眼。日光被挡,在叶片边缘迸溅刺眼苍白的光。
柳垂泽跟着抬头,闭眼感受片刻,轻声细语地道:“那是陛下年纪尚轻,不懂世态炎凉。自然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思。”
墨承意睁开眼,挪去竹叶,伸手放在柳垂泽眉心正中央,眉语目笑:“我年纪还小吗?”
柳垂泽也睁开了眼,瞥他一瞬,淡笑着反问:“难道不是吗?”
“按你先前那套说法,我都活了几辈子了,”墨承意垂眸,凝视着他眼角那粒艳红色,语气更显轻柔,“心理年龄都快抵上我爷爷辈儿的了,哪里还算小?”
柳垂泽眯眼时眼角弧度总会微微低垂,掩去稀薄洒脱,剩下的温润儒雅随之多了七分。倘若真要认真计较,他说的也没错。
于是,柳垂泽眨眨眼,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嗯?我之前有这么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墨承意无奈笑了笑:“柳大人。”
柳垂泽道:“怎么?”
“也就我惯着你,”
墨承意稍仰下巴,苍翠竹叶漫天盖地,高尾被风吹斜过肩,模糊了明晰夏色。
少年郎双臂环胸,侧歪了脑袋,任由心上人不歇欣赏,磊落大方,丝毫不羞。
“这要是换作别人啊……”
柳垂泽弯眼,语调温柔至极:“换作别人,你待如何?”
“一一一我就动手揍下去了。”
“那只能说,幸好我不是别人了,”柳垂泽缓缓垂下睫羽,微颤,落音更是独具宛转悠扬,人间万物也抵不过。
天边流云极缓飘荡,盘踞头顶。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