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里怎会还有人?”李权贞抬起二指,将繁密花枝压下几寸,哑声道, “我分明安排了侍卫严加看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琴音陡然急切。听着耳熟。柳垂泽也保持相同动作,花蕊洇渗一丝香染上指尖。他眸色深敛,没带情绪地道:“这般动静,只怕是不止十人。”
“柳大人如何看出来的?”曹衡好奇地凑过去。
柳垂泽温文儒雅一笑:“但凡长了脑子,都能看出来的,曹大人。”
曹衡拖腔延调“哦”了声,算是应答。没过多久,又道:“倘若硬闯的话。我们有几成胜算?”
柳垂泽看他一眼,有问必答:“九成。”
“为何少了一成?”
“大概是因为你太吵了,折了大家志气。”
曹衡不怒反笑。这般形容简直不忍直视。这次轮到尚明秋对其咂舌讥讽,墨承意特意白眼一送。
林风抚地,山川相映。一墙油盏灯火晃了几晃,紧接一道残影与此擦肩而过。甫一落地,身后剩余黑影以那参天古柳为中心,井条有序向四周分散理伏,带动一阵急促的微风,霎时便没了动静。
他们一走,其他人就可以出来了。
古柳碧枝茂盛似墙,绿意莽莽。足以藏下八位身形高挑的人。
一角火衣最先踏出去。手中剥着烤火薯的外皮,一手举起咬下一口软糯,另一只手背于身后。啃到半儿,他仰头轻叹,道:“我说………”
他目光朝后看去,一连串的人陆续出来。面色复杂几分,道:“与其提前行事仅是为了摸清地形如何,还不如先把东西吃完再下来。这样正好,可如今又是何必呢??”
曹衡转了转残余的半只红薯。皱眉补充:“这只都没烤好。尚大人,你火候把控能力看来甚是平平,对我而言,差到没底。”
他又着重强调一遍:“差到没底。”
尚明秋:“……”
这人真是屁事多啊。肯给他烤就不错了。还在这挑三拣四。
尚明秋学以致用,对着他就是一记白眼,冷呵道:“没吃死你就不错了。还要怎样?”
曹衡假装没听到对方不近人情的回复,耸肩转身,扫视一圈。发现除了先前冒昧抢过他的糖哄小孩的锦王不敢翻,还有以温润有礼常年名扬京城的御史大夫懒得翻,剩下几人各自朝对着自己翻了一遍。
他默默转回去,面对明月高悬,远山黑云,无声无息也翻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大白眼。
粗略勘探一番,他们发现避暑山庄内置设施俱全,芳台水榭,亭台楼阁,琉璃宫颐随处可观。如此一一对比下来,竟也比皇宫逊色不了几分。可见花费人力财力有多少,掐指一算又是个天文数字。
那几名刺客分散后便踪迹难寻,待了半天也没传来任何消息。墨承意憋得有些不耐烦,展开折扇,吐字谈言间难掩狂躁,道:“三个时辰了,他们莫不是临阵脱逃了?我们动静有那么大吗?”
柳垂泽甩甩头,清醒几分,开口倦意盎然:“许是还未达到目的。”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再度睁眼时,前方仙芸湖却是响起兵刃相撞之音。刀光剑影顿时眼花缭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疾逼近,惊起寒水四溅,花叶飞落,长空鹤唳乍然四起。
众人回这神,提起武器便要上阵,可眼前皆是刮过一阵鹅黄清香的风,震惊之下抬眼望去,只见是柳垂泽靴尖点落花,逆风流而上,袖间滑出一道冰冷银色。幽白月辉镀之其上,反射出近乎耀眼的苍白光泽,携劲风无情挥落。
刺客反应不及,被缠住右手,还未来得及挣扎,只听一声沉闷粘腻声响,臂膀便被卸了个干净。
右臂一凉,灭顶剧痛蔓延全身,血液洒向长空,又落下,融入湖里。仿若染红一湖清水。
刺客觉得自己要完。
并且,还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丢人的形容完的。
事实证明他想的也没错。
被迫屈身的刺客在稀里糊涂痛失臂膀后,面色苍白如纸。饶是沦落如此地步,他仍旧秉持着“宁愿折辱至死也不惜苟活于世”的理念,硬生生捱到了同伙前来相救。他刚松了一口气,只见一道黑影夺剑而去,转眼间身旁便多了一个人。
此后几次三番全是这样。一阵刀枪乱舞过后,总会有不同颜色的残影呼啸而过,不消片刻便会多一个人。
多么壮观啊。陪死来了。
柳垂泽收回银鞭,俯身盯其片刻,忽地笑了。
他温柔地道:“还不肯说吗?”
刺客萎.了。嘴唇嗫嚅良久,嗓子发干,咽下一口唾液,缓缓道:“你…你们想知道什么。”
刺客心道反正你们问吧,总之他死也不讲实话就是了。
结果,夏风斜刮而过。墨承意招呼凌福怜拿来一只雕花木盒。单看这只盒子花纹奇异罕见,细究构造精密难解,一看便不像是大燕出品,倒与西洲的玲珑锁有大同小异之处。
只需扫一眼,他便已然清楚,墨承意这是打算用毒。
的确省时又省力,是种好方法。如此想着,柳垂泽退至一旁。
“这可是我辛苦培养了八年的小蛊虫, ”凌福怜千般小心,万般怜惜,头也不抬。目不转睛地与盒子低语告别,“我自己都没舍得用呢……”
说完,她郑重其事双手奉到墨承意眼底,深吸一口气,闭眼道:“…你若是将它们弄死了,本公主定不饶你。”
墨承意接过,抛向空中又精准无误抓稳,凝眸不语片刻,笑了起来:“行。虫子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凌福怜一字一顿:“你最好是。”说完便转身就走,取出银针开始扎墨承奕胳膊。
湖上生寒烟,隔远了他们。墨承意蹲下来将要下手,想起什么似的又扭过头,发觉柳垂泽果不其然,仍站在阴暗处垂着眸,不知思绪如何。
他顿了顿,道:“你…饿了吗?垂泽。”
柳垂泽愣了愣,随即道:“那倒没有。”
“你生气啦?”虽说他始终把控着与他人的距离,但柳垂泽经历多次轮回,在这方面本就敏感多疑,不能抑制。如此看来,御史大人默默退步,久久无闻,心事重重。
一看便是出事了。
他斟酌几秒,道:“我方才随口说的。”
柳垂泽反应过来,不甚在意地道:“我知道。”
“只是这夜风微凉,有些不适应罢了,”他依然是笑,但某种情绪却在逐渐流失。浅墨色的眸间有水色月影跃动,明亮又哀伤,“无事。”
墨承意:“……”
他才不信。
今日炎热非常,夜间也不过是比白日多了几缕风,到底还是闷。哪儿来的微凉。
墨承意真诚发问:“你真的是因为冷吗?”
柳垂泽睨他一眼,不想被拆穿,嘴硬道:“是。”
“行。”
他嘴上应话如此,但心底已是开始琢磨待会儿该怎么哄人了。
“…………”
刺客无语凝噎,互相瞪着眼睛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们要杀要剐能给个痛快吗?他们如是心想,在这里腻腻歪歪真是好不害臊啊!这样真的好吗??我们还在这儿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