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有近乎大半天的时间,柳垂泽都没看到过墨承意的身影,自然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外露,自顾自做好自己的事。
无人相邀,于是只好形单影只策马射箭,闲暇间与朝中各位大人一起讨论政事,同词赋绝作者恰谈诗意,语意收放自如,措辞典型信口拈来,像是湖岸边傍水而荡的灵活柳条。
小事话罢,曹衡见机行事,骑着马悠然晃去。与他同行一段林径,眼见就要再次拐入通条花林,最终还是柳垂泽先开的口。
“曹大人有事?”他浅笑道。
“无事。只是感到稀奇罢了,”曹衡盯着他,脱口而出的说辞耐人寻味, “陛下今日竟是不在吗?”
柳垂泽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眸色微敛,云淡风轻道:“曹大人说笑了。陛下想与谁同行,或是不想与谁同行,都是同你我毫无干系。怎能如此随意发言,此是为不敬之言。还望曹大人日后注意着些,免得落了话柄。”
曹衡:“哦?”
柳垂泽见状笑意更甚:“话说起来,曹大人与花…”
“不必说了,”话风不对,曹衡及时止损。望了眼那熙和春阳,嗤笑道, “那柳大人继续逛,曹某告辞。”
柳垂泽颔首:“慢走。”
这边花嫁仍在理着打结了的缰绳,耗尽心思,如今已解到一半了。抬头便看见曹衡唇边含笑,心情似乎极佳地朝此方向而来。尚明秋见他似乎没停下的意思,不咸不谈睨了眼,不疑有他地道:“你怎么这么关心陛下与柳垂泽。”
曹衡开心道:“因为柳垂泽好玩儿啊。”
尚明秋蹙眉:“你能不能收敛些。”
“怕什么,”他倒是对此全无看法,只管自己开心了便好。闻言翻身下马,五指陷入毛发上下顺理一通,道, “陛下可是乐在其中,心里恨不得我们这么编排,你急个什么。”
尚明秋无话可说。
不过他生来就是一副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的寡淡模样,对此曹衡早已习以为常。但如今他嘴唇蠕动,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多说出了一句话:“花嫁,你后日有空闲吗?”
被迫拉入混战的花嫁拉了拉捋直的缰绳,听见有人唤他,抬起了头:“应当有。”
他直觉丞相大人破天荒多说的几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果不其然,尚明秋居高临下俯视二者,细想顷刻,还是将前几日道出的说辞重新添字逐句,翻新复述了一遍:“日后若寻得良医,劳烦你帮忙留意着些,给你家大人治下脑疾。”
花嫁:“…”
他没有大人。他已经说倦了。
闻言,曹衡清笑几声,也不恼,反而仰头好声好气地道:“带你一个怎么样?”
“不必了。”
“可我见你向往得很…”曹衡思量,神色犹豫, “尚大人若是害羞,其实我可以私下偷偷带你去…”
尚明秋一声不吭,骑着马转身便走。
曹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拍了拍马身,也不斜眼冷瞧,又不揶揄讽刺,到最后竟是笑了。
花嫁再次:“……”
他想,曹太尉如此之欠抽难管,果真不是寻常人能压制得住的。多年以来,也就尚明秋能管束一二了。
……
夜间敛去了晨时的残温。柳垂泽独自沐浴更衣,添完薰香后,便跪坐榻上矮几前铺开一本书。笔尖沾墨,在上面勾勾画画,敛眉垂思,几缕青丝倾至身前,平添几分清雅。
他做事素来不常分心,以至于身后逐渐有人影靠近也未曾发觉。
墨承意轻手轻脚,捻着扇骨转圈儿,嗅到阵阵氤氲桂花香,顿时身心舒畅,连带着那因白日琐事堆积成虑的心浮气躁都冲淡了几分,又想不端君子之风了。
他姿态懒散地晃至柳垂泽身后,垂下双眸正欲调笑,却是在看清那书中文字内容时凝固了欢意。
柳垂泽亦无有所察觉,只是手腕发颤,后面根本握不了毛笔了。墨承意绷直唇缝,忽然攥制住他的腕骨,叫人听不出喜怒地道:“垂泽。”
事发突然,只来得及竭力忍下惊吓。柳垂泽眸光深黯,也未不及遮内容。毕竟他已然看清,此刻再想掩盖也只是无用功,反倒还会给他捎上几丝怒火。
于是,柳垂泽短暂思考,选择维持当前姿势不变,稍侧了头,温声道:“回来得好晚。”
“嗯,”墨承意没放开,柳垂泽也任由其放肆抓着。烛光轻摆,橙色点在颈侧,指腹擦过感到浸入春夜中的凉,不禁一顿,他压着音量像是怕吓到柳垂泽, “陪锦王抓山鸡抓了大半天。”
柳垂泽很识相,没直接拆穿。淡笑道:“挺好的。”
“你在看什么?”墨承意陡然发力,捏得柳垂泽腕骨生疼。
“闲书罢了,”柳垂泽容色淡淡,仿佛在说某件无关紧要的事, “让陛下见笑了。”
谁知墨承意毫无预兆松了手,单膝跪上床榻,一手绕过柳垂泽腰侧按住那本书,宛若怕他扯走。另一只则攀在其肩头向下一压,独特的清冽香气便与淡雅桂烟混为一体,在寂.寂夜色中,格外昭示着彼此的存在。
墨承意眉开眼笑地道:“你看书不如来看我啊。”
柳垂泽几番无奈:“倒也不必。”
“你有事瞒着我,如今被我看到,还不打算说吗?”墨承意依旧温柔,让柳垂泽恍然间萌生了一种……怪异的毛骨悚然。就好似,他已然将自己看透那般别扭难堪。墨承意见他不答话,忽然道,“你看到那本书的内容了。”
柳垂泽瞳孔微骤。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