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
“柳大人你看看……”
柳垂泽:“…………”
托了御史大夫的福,这轿子在此地足足停够了两柱香的时间,依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柳垂泽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睛明穴,有气无力对骑在马背上的柳玉道, “柳玉。”
柳玉回他:“大人。”
“如今干坐着怕是走不得了,下车吧。”柳垂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还未完全叹完,刚至一半,轿子窗帘忽然翻飞,两道黑紫残影钻入轿内,就停在柳垂泽对面。
袖中长鞭已抵于掌心,可随时甩出,他眸光微凝,却是在看清来人后彻底没了动作。
“这群姑娘真的是…挤人都没轻没重的,”白聍鹤拉了拉被撕裂的华服,垂眸,满脸心疼,肉疼,蛋.疼。忍无可忍道, “这件衣裳可是花了我三百两银子呢,就这么给毁了。”
柳垂泽愣怔须臾,迅速垂首敛去疲色,对着二人也是尽展春风一笑,道:“是你。”而后看了眼其身侧,神情略显局促的青年,淡笑道, “元太傅。”
元易白似是被这声招呼吓了一跳,赶忙抬眸看白柳垂泽,酝酿半天,“啊”了一声。
白聍鹤越摸裂口便崩得越是浮夸。索性也不敢去弄了,放下衣袖,看着柳垂泽道:“唉,想找你真是不容易。又是翻窗又是挤人的,你就不该长成这副模样,丑点儿怎么了?丑也可以很清晰脱俗啊。”
不。
柳垂泽心底说道。
与其变丑,其实他更愿意去死。
柳垂泽拿起杯盏饮了口春茶。道:“不知两位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
“没要事。”白聍鹤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
直到元易白推了他几下,才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未向他说明,眼珠一转,语意带笑道:“我打听过了,你最近刚查清一桩命案,眼下算得上清闲。我听易白说长安最近开了焚茗楼,里边的菜肴少有人见识过,说是味道堪称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我瞧你近些日子清减了那么多,就想带你去尝尝,看看能否吃回来点。”
柳垂泽笑了笑,道:“多谢国师替我操心了,只是身形怎是能一顿饭便增长的,我…”
“听说你天天喝茶,”白聍鹤无情打断他的弱弱辩驳,无从拒绝地道, “你当自己是仙女吗?以为喝几盏茶就能饱了?你确定自己真的没和我开玩笑吗?”
柳垂泽沉默了。
他还在尝试挣扎,索性开始讲歪理:“品茗也是能修身养性的。”
白聍鹤“嗯哼”一声:“修身养性能让你飞升成仙吗?”
柳垂泽摇头:“不能。”
白聍鹤又问道:“是焚香品茗能让你多活三十年吗?”
柳垂泽又摇头:“…不能。”
白聍鹤冷声“呵”了下,抱着胳膊,皱眉看着他:“那还说什么鬼话。跟我去吃饭。”
柳垂泽展颜一笑,放下杯盏:“好。”
斜阳挂深树,遮掩一片小阁幽窗,可见遥山媚妩,风流云散,垂杨金浅。
不多的清闲。柳垂泽用完饭前清茶,拾起竹筷将要朝较远处那盘清水煮菜落去,却被横空伸来的另一双筷子止住了动作。
不解地抬起墨瞳看去,只见坐于他对面的元易白倾身取走他的碗,将自己面前的蟹黄珍珠丸夹得只剩可怜的数量,“呔”了声,又伸手把瓷碗还给了柳垂泽。
并且比白聍鹤态度强硬道:“吃。”
柳垂泽无可奈何,自知理亏,便只好低头乖乖吃丸子。
结果刚空了碗,又轮到白聍鹤拿走了。还联合元易白共同谋害他,亲眼目睹二者夹了不下十筷桂花糖藕,堆得满满当当,几乎即将倒出去才勉强停止了加菜,慢慢放了回去。
柳垂泽:“……”
他微蹙了眉,咽下第一只藕,神色复杂地道:“怎么夹这么多。”
元易白喝了几口温酒,又吃了几瓣青橘,已是醉意醺醺,连同胆量也比几个时辰前大了。
他靠在白聍鹤颈侧,闭眼缓了片刻,而后才淡笑道:“他大概是拿你当猪喂了。”
柳垂泽:“…………”
御史大人一贯自若的笑容,就此凝固了。
白聍鹤也执筷塞了口菜肉,嚼动几下,咽下去,忽然道:“那北境王果真提前来到长安了?”
柳垂泽没反应过来,顿了顿,续道:“嗯。”
“我听闻他一来便对大燕好不嫌弃,指指点点,连路边的狗都要吐槽一句。对你倒是格外重视,这么多天没带骂你半句的,”白聍鹤弓手举起瓷杯,仰头饮尽杯中温酒,道,“锦绣楼掌柜听说也是出自他手?”
柳垂泽倒了杯清茶,浅抿一口,润了嗓。垂眸盯着杯中清茶里的倒影,轻声道:“不完全算是他一人所为。”
白聍鹤点头:“怎么说。”
“锦绣楼掌柜私底下参与有关贩卖人口的脏污交易本就是龌龊翳事,是为民怒,不可轻饶。不过是恰巧他头顶分钱管事的楼主是个侠肝义胆之者,秉持一身正义狂傲气,无意间得知此事,便谴人端了他的老巢,克扣银两,一日间将其降职几等。”柳垂泽侧首,不禁望向镂空高台外的朦胧川黛,华华银云。良久良久,轻叹一气,“他气不过,便将计划提前,却没曾想反倒让锦绣楼楼主和北境王抓了个能一举杀死他的空子。前者是真真切切将他揍得奄奄一息,但还吊着口气。死不成。但后者嫌他垂死挣扎时叫得太吵,喂了八重散。”
“八重散是为西域奇毒,量少可止血液阻塞,也能起到个封喉失言的作用。一般用于引流毒血。”放下杯盏,柳垂泽睫羽微颤,续话道,“只能说是两者作为恰好互补,间接性把他害死了而已。”
白聍鹤:“……”
白聍鹤抚了抚睡得不甚安稳的元易白,确保其不会摔到地上,才问道:“那这两位最后是如何判罪的。”
柳垂泽睨他一眼,又重新望向远方晨曦苍苍:“据刑部尚书传来的消息,说是没有判。”
“怎么就没判了。”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
柳垂泽眸光闪烁一瞬,道:“我估摸着,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尸体本该出现在这厮家中才对,怎么会在渡口酒楼。”
“薛楼主搬过去的。”柳垂泽沉吟片刻,道,“说是怕玷污了那尚且清宁的长安,反正他那么喜欢渡口的大业,倒不如直接将他葬在那里。”
……
这个葬字用的好。
话既说到此,也不好再多言什么。白聍鹤点点头,轻描淡写揭过方才的话题,感慨万千:“日后寻个好日子,你同我去一趟寺庙求求福吧。”
柳垂泽弯眼笑起来:“怎么了?”
“给你求福啊,”白聍鹤道,“我看你倒是倒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