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噎着了,”柳垂泽闭上眼,仿佛只要不再看,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它是撑死了。”
墨承意一顿。
墨承意端详着他的痛楚,犹豫再三,终是下了狠心:“这只兔子可是…”说到此,他温柔体贴缓了一下,生怕刺激到他。随即干脆用了个意义含糊的字词含蓄表达些许。又道,“…嗯?”
柳垂泽深吸口气,滞缓般睁开眼。晚风一吹,墨承意莫名觉得柳垂泽面色又苍白了许多。
跟个柔弱无助的丧夫小寡夫似的。
“陛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这边丧夫的御史大人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能晕过去,“无事的话,按礼法,君臣不得私下攀谈,以免被人抓到把柄,落了话柄。”
墨承意不去执着那只该死的兔子,背手过去,扇骨抵唇轻咳一声,巧言令色:“在宫中自然是不可了。何时说过宫外也不行?甭管什么礼法了柳大人,我好心好意欲求同你亲近,你这般语言伤我,我真是怕自己受不了。”
柳垂泽转身就走。
“哎。”墨承意勾唇笑笑,撇下那只死物,脚下蓄力,便跃至窗沿翻进居室,举扇点了点额心,“柳大人,柳大人?你果真要这么狠心?”
柳垂泽身形僵直,侧首似笑非笑瞥了其一眼,眸光清淡道:“我可未曾这般说过。”
早光那点浅有的睡意被墨承急惊得灰飞烟灭,见了那只死去的养兔完便更心死了。
柳垂泽绕到案几后,跪坐下去,又添几勺香,为自己沏了一杯冷茶。举起瓷釉茶杯盯着那汪清青,饮尽杯中茶水,这才抬眼望向墨承意:“你既然这般翻黄倒皁,那便同坐吧。”
到底还是无法冷落旁人,解了渴,柳垂泽又弯唇笑起来。
“公子要喝茶吗?”
墨承意喜笑颜开凑过去,道:“好呀。”
他看了一眼,问道:“有热的吗?”
“怕是没有了,”柳垂泽调侃,“陛下喝不惯?”
“那倒不是。”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从小喝冷茶喝大的,谈何喝不惯这么一说。
迎对柳垂泽路带戏弄的目光,他泰然自若坐到其对面,取一只瓷杯,用扇骨推过去。挑眉道:“冷茶也行。”
对月酌饮几杯后,墨承意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郊外,曹衡当众嘲弄柳垂泽那件事。
于是便言:“对了。”
柳垂泽温了一瓶梨花白,正捧着瓶身暖手。他这会儿又犯困了,干脆合眼接话,道:“怎么。”
“关于北境王,柳大人是否同我细讲一二,”墨承意屈起右腿,左手执扇。骨节突起,在案几上敲敲点点,“唉,我可是什么都记不得了。早言与你坦白这记性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现如今都不敢随便睡觉了,太痛苦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似乎是真如其所言,已经长久未合过眼。
安静良久,柳垂泽才问道:“你的记性,为何会变得如此差。”
墨承意心里一咯噔。心说坏了,忘记这茬儿了。于是连忙换上笑脸,迎过去,浑水摸鱼欲蒙混过关:“估计是批奏本批的,你也知道,这人若是做了皇帝,那每日休眠时长就跟闹饥荒似的。挤都挤不出来。”
“陛下要是少去模仿学堂之中那少数浪子之门路,倒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玩物丧志,”柳垂泽淡淡道,“听闻,你今日又没听课,连奏折都是唤的尚明秋批的。”他抬起皓眸,看他一眼,又合上眼,“要微臣如何说你。”
墨承意玩起手中小竹扇:“……是朕智昏了。”
柳垂泽仍是闭目养神,等墨承意又一盏茶下肚,也编好谎言了。轻声续上前面的问题,道:“先帝钦定我为御史大夫之职前,曾年我与大魏使臣一行抵达其塞外疆场。同士兵共饮烧酒,同谈战事。从平民百姓聊到家国情怀,把他们说得泫然欲泣,也因此使得他们放下些许戒心。眼见谈到目的即刻达成,却被突如其来的大昭铁骑给打乱了计划。”
“与我笑谈其百万军兵多么英勇无畏,却是一见昭军便贪生怕死起来。”柳垂泽淡笑道,“这件事早些年便已作罢了,现如今大燕与他们并无瓜葛。”
“而当年昭国国君喜好男色,流言疯传,传多了,知道的人多了,因此也就并不罕见了。是以为早在昭军攻城时便已有部分小国为了稳固国土,不惹屠城之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召集当地男子,挑拣个最为绝色的,当做安然无恙的筹码。大昭国君此癖好也因此远扬五湖四海。”
墨承意懂了,倾身道:“莫不是,他是在入侵敌营时看上你的?”
“那倒不是,“柳垂泽摇摇头,语气极淡,仿佛仅仅只是在叙说坊间打发时间的故事一则。他见墨承意目光如狼似虎,浅笑道,“魏军首领胆小怕事,无勇无谋,短间内找不到迎敌对策,便将我扔给了北境王。”
墨承意想了想,不禁吐槽一句真他妈畜牲,连忙问道:“那之后,柳大人是如何回来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
柳垂泽眸色深敛,回道:“不过总归是些不入流的手段。我投的毒。”
“投毒好啊,也不失为一种风雅,”墨承意在心中默默给北境王记了一账,点点头,伸手提壶想要倒茶,却见视线之中凭空伸来一只修长苍白的手。见柳垂泽止住他的动作,他顿时抬眼蹙眉笑出了声,“怎么了啊柳大人,连茶都不肯让我喝。”
柳垂泽不理会他的浑话,只是将温好的梨花白倒入那盏茶杯。醇厚酒香萦绕不止,渐渐熏香了茶水。墨承急盯着他的动作前不搭后语来了句:“今夜我能在柳大人房中留宿吗?”
柳垂泽笑意更深:“不合… …”
“不合礼法,”饮尽酒水,墨承意捏着茶杯转了转,撑头替他续话,“我知道的。”
“陛下知道便好。”柳垂泽举起酒杯,浅尝辄止,望向窗外玉兰素素,残月幽幽。
墨承意见状只是耸肩一笑,并不多言。
……
但是事实证明,当朝新帝是绝不会乖乖服从,也是不会将御史大夫曰其礼法放在心里。更不会就此心软放过这个御史大夫。
次日清晨,日光暖春,透过窗棂漏入绮户。染黄那落在檀木案几微微枯败的桂花。
御史大夫柳大人穿好黄衣,束起高尾。推开窗户欲感受润泽柳风,却是眼前豁然开朗,什么都有。
有风挽玉兰,杨柳青青,朱墙黛瓦,泉水泠泠。
…还有。
还有万千玉兰冰清玉洁,开得繁密撩人。一枝白雪无瑕遮掩住某道隐匿于霜华之色深深处的慵懒身姿。
高尾玄衣,手持竹扇。墨承意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恰巧在檀窗微启时便已是侧过身。左手支着下颌,曲起一条腿,看到柳垂泽罕见惊愕的神情,不免偏脸,肩膀微颤,嗤笑出声。
“早啊柳大人。”
墨承意笑得很是烂漫,似是就着昨夜观察铭记于心的事情想了一会儿,缓缓点评一句:“睡姿不错。”
柳垂泽:“……”
这人是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