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翀乾一直注意着她看萧恒的表情和眼神,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孩子。
一顿饭之后,萧恒被太监带走去读书,萧翀乾留下,问阮宁芙:“阿柔觉得太子这孩子怎么样?”
阮宁芙说:“太子很好。”
他问:“那阿柔要不要他?”
对视之间,一个念头转过阮宁芙的脑海——她更愿意养自己的孩子,一直注意她的萧翀乾立刻从她的目光中读到了这一点。
阮宁芙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萧翀乾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在阮宁芙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在御书房召见太医,吩咐说道:“你要记得,一个月后再诊出贵妃的喜脉,而这孩子须得是四月有的。”
“微臣遵命。”
王鸣荣走出御书房,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方才萧翀乾深不见底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会死在御书房里。
在定坤宫闭门不出这几天,阮宁芙喝着御医开的安神药,胃口略微好了一点,身上也有了力气,闲着的时候乱想,她记得那天见到淑妃的情景,一连想了多日,无法在两个人之间比个高低,渐渐意识到这种比较多少有些羞耻,因为比来比去大家好像都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阮宁芙却有些怕遇见这些人了。
闷得久了,也觉得无聊,阮宁芙忽然想出去走一走。
萧翀乾不在,宫女说:“陛下恐怕要晚些回来。”
阮宁芙说:“没事。”
在宝珠和几个护卫的陪同下,阮宁芙出了门,走出宫门的时候已经是快要黄昏了,到了街市上天色昏昏,夕阳映照着一点点晚霞,天边有些青灰色的云,小贩借着这点黄昏的光线继续做生意。
没什么想买的,她只是随意走着,街上有卖儿童玩具的摊主摇着红通通的拨浪鼓,阮宁芙被吸引了注意力。
阮宁芙觉得摊位上小孩子喜欢玩的小木车、泥娃娃、小风车之类的东西格外可爱。
“阿柔……”一个人犹豫着不可置信地叫她的名字,阮宁芙听见熟悉的音色微微转头,就看见着不远处人群里站着个素衣破烂,头发蓬乱的人,举止似有疯癫之态,行人下意识绕着这个人走。
阮宁芙一眼认出来他,是顾怀风啊……
看得出来休息的不好,眼窝深深沉进去,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看见阮宁芙,他双眼立刻一亮,好像也只看得到她了。
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不远不近小心翼翼地跟着他,是在做看护。
护卫提刀,警惕靠近,阮宁芙微微扬手,制止了他们。
顾怀风无视别人,只对阮宁芙说:“阿柔,他们都说你入宫了,我不信。”
阮宁芙说:“我的确入宫了。”
顾怀风说:“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你一定是被逼迫的,我们一起走吧。”
阮宁芙看着顾怀风热切的眼睛,心情平静如水,他憧憬道:“我们可以找个地方隐居下来,远离洛京的是是非非,我书读得还可以,到时候可以开一家书院,也可以买几亩地,雇一些人,做个小地主,还可以做生意……不,这不够,我们可以去波斯,去大食……”
顾怀风很想和阮宁芙离开洛京,他觉得只要离开这里两个人就能幸福了,想着以后的生活,他越来越觉得离开洛京是个不错的事,越说越激动。
阮宁芙打断了顾怀风的话,她说:“怀风。”
温柔言语一如往昔,顾怀风阔别已久,万分期待她解下来的话,双眼盯着对方,阮宁芙说:“我是自愿入宫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阮宁芙是怎样入宫的呢?
现在说不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阮宁芙揭穿了这一点,顾怀风的眼睛没有方才那么亮了,他直愣愣盯着她,半晌,问道:“为什么呢?阿柔你为什么要入宫呢?”
是啊,为什么呢?
发生了太多事情,阮宁芙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
顾怀风执著地看着她,全身的力气都在那双眼睛,目光紧紧锁住她,他一定要问她一个答案。
真相何其难言?阮宁芙意识到自己无法给顾怀风一个答案。
僵持之中,她不言语,看着对面目光固执中隐隐生出怨愤和阴郁的顾怀风,阮宁芙意识到了一件事:
而也许有一天,顾怀风会想:他从前的妻子,那个叫阮宁芙的女人是为了荣华富贵离他而去,入宫为妃。
也许这个念头现在就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她说:“不,不为什么。”
阮宁芙转身离开,两个护卫阻隔开了顾怀风的影子,不知不觉天色暗了许多,她继续往前走,好像看到了萧翀乾。
一行摇着铃铛的赤脚苦行僧从街上经过,遮挡了视线,他们的身影过去,半空中一盏八角宫灯滴溜溜转圈。
萧翀乾提着灯笼宫灯站在一个灯笼摊位前,摊主正帮他点亮灯笼。
他今天穿了一身紫色长袍,银冠束发,做寻常人打扮,长身玉立,看上去十分英俊,一见她就露出笑意来,此时他正从荷包拿钱给摊主。
阮宁芙走过去,到萧翀乾跟前,她问:“您怎么来了?”
萧翀乾说:“知道阿柔出来玩,街上人多,我有点不放心。”
卖灯笼的老丈笑着说道:“二位是夫妻吧?”
萧翀乾含笑说道:“老丈好眼光,这是我发妻。”
点燃的花灯送到阮宁芙手里,里头的蜡烛照亮了灯笼上绘画的兔子图案,萧翀乾深邃的面容在昏沉的夜色里越发暗了,他的笑意被埋没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阮宁芙提着灯笼,看着眼前的人影,忽然很想知道以后萧翀乾会怎样看待她呢?
既然他说她是他的妻子,姑且当她是真的又嫁了一次。
只是这一次她没了德行,终不能做他的正妻,国人也不会再将她当做一个好人看待了,但他们又何时将她看在眼里过?
若有人来说她什么,她也没办法去反驳,那些人也不需要再找什么理由,因为她是无行之人。
有些事情,有些话,她再也没有立场去说。
萧翀乾会怎样看她呢?
今朝如何?明日如何?
他会一直爱着她吗?
她不知道,不敢想,一想就要心痛。
看着眼前握着她的手眉眼含笑的萧翀乾,阮宁芙能感觉到自己会一直爱着他,从她爱他起,爱便肆意生长,越来越深,向着心底扎根去。这一刻,属于爱情的,正在心脏中蓬勃伸长的稚嫩根尖,忽然轻轻蛰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