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微微抿了抿唇,面色凝重地环顾了灵堂四周,此时大部分人已经跟着那韩大人走了,外面先前的嘈杂也逐渐平息,约莫,是那群乌合之众已经离开了。
至于他们去了哪,要如何去奉承那位指挥使大人,越知初没有兴趣。
她只担心……灵堂里还剩的那几个人。
隔墙有耳。
这些人既然没有跟着韩指挥使离开,应当是穆直的亲戚,或者……卢氏的亲戚,总之,多半并非官场之人。
但,即便是亲戚,就可信么?
越知初既然已经意外蹚了这趟浑水,需要格外小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瞧卢氏这架势,应当是打算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盘托出了,那,穆直的罪行——甚至,怀临卫司的罪行,只怕都会有所牵扯,那……这些还在灵堂里的人,随时便能将她们的对话,拿去找那位韩指挥使……换个好出路吧?
卢氏倒是个十分机敏的,她见越知初的脸色,便知她在忌惮什么,连忙靠近了越知初,附耳轻声道:“晏小姐放心,这些人,都是妾身和两位妹妹的族亲,没少受那穆直和怀临卫司的欺辱……倘若连这几个族亲都信不过,便是老天爷要绝了我们姐妹的生路了。”
越知初点点头:“如此,便请夫人但说无妨。”
铺垫已经足够了,她心里还惦记着催无忧的药效有限,必须赶在白岩醒来之前去接他。
既然卢氏有话说,她便姑且听一听。
反正此行,她早晚是要去京城的,直属皇权的卫司衙门里,若真的生了蠹虫,她就当……先替晏菱的祖父了解一番罢了。
卢氏见越知初索性席地而坐了,与她面对面,面露真诚而欲相谈,心中便终于泛起委屈,连目光都变得潋滟了不少,似有泪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娓娓道来:“妾身卢氏,出身甘县。冒昧说一句,妾身眼观晏小姐年岁尚轻,恐怕并不知晓,多年前……甘县,曾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水患。妾身的家乡,便在那场水患之中,面目全非。”
越知初的心里狠狠震了一下。
甘县……
水患……
她怎会不知?
她比谁都清楚!
越知初衣袖之下的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面上却隐忍不发,努力维持着平静,微微点头:“当年……甘县水患,死伤无数,损失重大,引得朝廷也极为重视。晚辈……略有耳闻。”
她此刻还是“晏菱”,在京城的官家小姐,虽然养尊处优,多半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晏准毕竟位高权重,又身居都司指挥使要职,她作为晏准的孙女,对虞国境内的重大灾害有所耳闻,也并不突兀。
卢氏欣喜点头:“晏小姐竟然知道!可见……惠德公贤名并非无中生有,妾身等伸冤活命的希望,便全系在晏小姐身上了。”
越知初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
“希望”……
她活了近千年,最听不得旁人把她当作“希望”。
一是,举凡希望,若寄托于旁人,一旦希望破灭,人,便真的没有活头了。
二是……纵然她真的有办法、有能力,真是那位京城来的、心怀善念的晏家大小姐,卢氏又怎知,她会愿意帮她们呢?
说到底,越知初只是深深厌倦了,人活在这天地间,却做不得自己的主。
命也好,盼也好……
若这真是姬氏号称的“太平盛世”,何以百姓只求活命,却也要处处小心翼翼?
越知初不由得又想起了禹州北街,想起那个衣衫破烂的灾民,那侥幸活下来的、曾试图对她行窃的偷儿……
莫说卢氏只是个女子,如今还成了寡妇,恐怕连养活自己的营生都难以寻到,更别提,她还得养育她的子女。
姬氏号称九五之尊,一统天下,功标青史。
可他们治理的这天下……
让越知初随处可见,能活下来的,都已经算得上福大命大了。
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悲凉,越知初又问:“夫人言重了。不知……这甘县水患,又与夫人所言的‘冤屈’,有何关系?”
卢氏的脸色比先前更苍白了一些。
她身后的那两名女子,跪坐的身形,似乎也颤了一颤。
“自然……是……妾身等……噩梦的开始。”
卢氏颤抖着嘴唇,好半晌才说出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