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亦传千里梦么?
辛乐恍惚间好似清醒。
黄沙何等萧索,时光何等寂寞,萧家主日后该如何捱过漫漫余生?
脸上滴下一滴水珠,迷了眼。
原来忽而落了雨。
树影婆娑,光影错落,再抬头看时,眼前景象飞驰而过,换了万千。
血雨滂沱,精灵痛苦地跌落污泥,辛乐上前接它,发现它胸中漂亮的红花零落,成了空洞的血窟窿。
那张脸渐渐清晰,清晰成故人的模样。
那是小衍,他笑得灿烂,声音清朗,一如初见。
他笑意吟吟地问:“三个愿望,可还作数?”
辛乐麻木地点点头。
“最后一个愿望……姐姐,别自责了。”小衍眼中有千万种情绪,最后只剩下纯粹的快乐,“姐姐,可不许食言。”
好好的人儿突然散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小衍……小衍!”
血雨粘腻,令人作呕,她起身寻找他呼喊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师父……师父!”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到底是梦还是真……
松熠看辛乐清醒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这客栈不隔音,我在隔壁听你喊,不放心,这才进来,师父勿怪。”
辛乐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她紧紧捏住松熠手腕,颇为怀疑:“这总该是真的吧。”
“你做噩梦了么?”
辛乐点点头,却道:“不知道。”
松熠看辛乐脸色不对,摸了摸她的额头:“师父,你又发烧了。”
松熠给她捂上被子,絮絮叨叨:“都这样了,还要让掌门御剑带你呢,也不知着急什么?还好我没听你的,跟着来了。”
辛乐望向窗外,受惊般:“落雨了?”
松熠点点头,扶辛乐躺下:“天气不好,你风寒总是反复,别再折腾自己了,我去给你熬药。”
辛乐拽住他衣袖:“你是真的吗?松熠?”
松熠回身,又给她掖掖被子:“假的。”
他要是回答真的,辛乐才真的害怕:“假的也罢,那你别……”
你别一声不响的消失。
这话真不吉利。
辛乐换了个说法:“你别突然变成个什么东西吓我啊。”
松熠无奈道:“那你也别一声不吭地生病,下次难受了早些告诉我。”
他心中有些自责,又有些无缘无故地窃喜:这是烧糊涂了,平时哪儿会这样啊……
松熠将辛乐拽着他的手放在被子中:“没事的,喝了药就不难受了,等我一会吧,我一会就回来了。”
这时,小镇上的打更人走过深巷。
“一候萍始生。”
“二候鸣鸠拂其羽。”
“三候戴胜降于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辛乐又闹腾地爬起来,想要去开窗向楼下看。
松熠还没走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阻止她,给她拖回床上:“师父,你发烧了开什么窗?”
“外面报的是什么?”
“此地靠近沙漠,春雨亦如甘霖,今日谷雨,按风俗打更人要报一下。”
“谷雨?”
“嗯,谷雨。”
“是谷雨啊。雨生百谷,正是好时节。”
松熠看她的脸色差极了,又贴了贴她的额头,这一会功夫,又烫了三分,松熠忙给她盖了盖被子,威胁道:“师父若是睡不着,就在床上靠一会,盖好被子,别去开窗,不然我可生气了。”
他慌慌忙忙地去熬汤药,关门之前还嘱咐一句:“盖好被子。”
辛乐连呼吸都是灼热的,心却还凉着半截,她看着桌上鲜红的花瓣,愣愣出神。
花儿说:“两瓣真身,权当做个念想,可不要怪我。”
辛乐喃喃道:“雨生百谷,花落清明。是落花时节,万物生。”
她心里乱得很,没听松熠的,到底打开窗纳凉。
窗外夜色萧萧,远方,一盏盏长明灯升上天际,比星辰还要引人注目。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十七、十八。”
不多、不少,恰恰十八盏,偏偏十八盏……
——
卦垒有古城,名泊杨。
书中写到:泊,浅水也,碧洲之心;杨,胡桐也,生命之魂。
可书卷千万,不曾有只言片语,告诉我。
我要搁浅过多少孤岛,才能停泊在你心上?
古书无灵,亦无情,它不懂,也不肯教我懂。
世有胡桐,然后有步行仙人掌,后人誉之绿洲,朝夕迁徙,不厌凋疲。
步行仙人掌六十年花开,木灵生,称绿洲之心。
从此后,等过六十载春秋冬夏,看过千千万万朵木灵之花,这世上也再没有一朵,是那个叫萧衍的孩子。
世间花开千万,都不是你的那一朵,你再看到那朵花,可会在心里轻声叹息。
多么希望你,是我的那位故人。
——
多年后,天下再太平不过,萧家的事迹遍传天下,无数人前往卦垒赏胡桐神树,观东海奇景。
那古树参天,可容数十人环抱,惹无数人驻足。
树下有巨龟石像,栩栩有余威,时人不胜称道。
只可惜,神兽鳄龟守护的,那瓣隔世的红花,实在不甚惹眼。
东海之畔,亦有二三孩童咿呀吟诗,他们不解其意,却实在讨喜——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
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