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策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梦里的场景似曾相识,又异常的真实。
这是一个燥热的夏天,路边的绿化芒结得密密麻麻,压低了枝梢,姜策在梦里拼命地奔跑,热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面,长长的红色步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熟悉周围出现的一切,卖肠粉和炸鸡的小吃店,转角处总被车撞坏的消防栓,路尽头枝繁叶茂的三角梅,再往里走,就是他最熟悉的那栋小单元楼,前面的十字路口左拐,是他爸经营的小饭馆,单独的一个小院,总是人来人往的十分忙碌。
这是他回家的路,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几千几万遍,路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留下过他的足迹,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明明是一段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此刻他跑到筋疲力尽,却还是走不到尽头。
姜策焦急地环顾四周,紧张和窒息的感觉开始环绕全身,他急切不安的想要找到家的方向。
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一定要回去了,我必须马上回去了!
他像一个走丢的孩子蹲在路边环抱着脑袋,行人来来往往,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魔咒,四周的场景忽然间开始急速轮换,好像置身于扭动的万花筒世界之中。
坠落的失重感随即而来,整个人像倒豆子一样被抛起又落下!
姜策紧紧抱住自己,再抬起头的时候,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扇破旧单元楼的门口。
喜悦如潮水一样淹没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姜策推开了这扇门,门后出现的不是他熟悉的楼道,而是裴良瀚在南城房子的入户厅,姜策恐惧地后退两步,转头去找电梯和步梯,身后却是一片漂浮的迷雾和黑洞洞的深渊。
厚重庄严的实木大门无声的打开,裴良瀚站在门口,深黑的的眼眸极淡漠地扫过他。姜策便心跳如鼓大脑里在叫嚣着要他快跑快跑,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门里的裴良瀚步步紧逼,严厉的质问声在耳边响起:“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你什么都做不好?”
姜策的呼吸几乎停滞,窒息感和恐惧如潮水袭来。他想要辩解、哀求、尖叫,喉头却像堵着石头发不出半点声音。
姜策完全能够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毕竟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不知多少次。
会因为不够守时听话而受到惩罚,幽暗的房间禁闭的房门已经成为他的噩梦。裴良瀚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恋人,在这种时候便只会更加强势粗暴,体型和力量的差距让姜策的挣扎都显得可笑,他只能默默地忍受裴良瀚的索取和掠夺。
结束之后裴良瀚将他拥入怀中,手掌抚摸他湿润的脸颊,姜策有时也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生理性的眼泪。
他只能哑着嗓子,用微弱的声音一遍遍地忏悔和道歉,直到裴良瀚满意地亲吻他颤抖的嘴唇,说他是个好孩子乖宝宝。
梦中恐怖的人影已经逼近到眼前无处逃离,向他伸出的那双手化成黑色的藤蔓将他紧紧束缚,窒息感同时袭来。
他闭上双眼认命般等待,忽然感觉有人扶起他的头戴上了什么东西,窒息感骤然缓解,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眼前也出现了光亮。
耳边先是一个年轻的男声:“主任,病人醒了!”
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叹息:“血氧怎么样?心率稳下来了没有?”
深夜三点五十分,姜策终于被送出手术室回到病房,主治医生拿着检查单和报告走了进来。
这位郑主任是行业内极有名望的专家,祁月山当时亲自出马,费尽心思花费重金才把她挖了回来,放在南城的医院做金字招牌。一直以来深受患者信赖,认真负责好评如潮,锦旗多得能挂满仁睦多大堂,被称作妈妈般的好医生。前段时间到外地开了一大圈的讲座,又在其他分院坐诊了几天,回到南城也不久。
裴良瀚运气不错,郑医生当时刚结束了一场复杂的手术下班,人在车库差一脚油门就出去了,被医院夺命一样的电话又催了回来。
她在病床旁来回走动,满脸疲惫眉头紧皱:“病人才21岁啊,这么小,家属是怎么照顾的,贫血营养不良各项指标都差,手上脸上不是伤就是疤的,后续一定要小心照顾了,看你这条件也挺好的,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吓死人。”
“目前是没什么问题了,宝宝还算健康,不过整体个头也是偏小,妈妈又是beta又身体不好,照这个情况下去,后续也要多干预了。”
“刚刚病人已经醒过一次了,不用叫接着让他睡就行,护士今晚会重点监护,家属最好也不要走开,有什么随时找医生。”
她看了一眼仪器上的跳动的数值,拿着笔在笔记上写写画画,瞥了裴良瀚一眼:“今晚没问题的话,明天上午这些监测仪器就能撤掉一部分了,我们会再病人根据情况开药,明白了吧?”
裴良瀚一一应了下来,他握着姜策受伤的手贴着自己的侧脸,小心翼翼到几乎虔诚。重新缝合后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白皙手臂上纵横交错的几道疤痕却更加显眼。
郑主任沉默地看着,有些话不是她一个外人该说的,只是多少有些看不过去。这些年她在仁睦待着也见识过不少阴私腌臜的故事,但看到这么年轻的孩子还是心有不忍。
“裴先生。”
手按下门把上时,郑主任还是没忍住开口:“这是我个人的想法,跟医院没有关系。病人的身体情况你也清楚,他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已经不适合怀孕了,浑身上下不是伤就是疤的,这次手术我本来也是不想做的,多少有种造孽的感觉。”
裴良瀚闻言愕然抬头:“为什么?昨天报告出来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
郑主任:“你是医院的重要客人,提出的要求我也有所耳闻,你只看重孩子,多余的话烦他们就不敢说不会说。胎儿的状态还不错,但病人现在很虚弱,心理状态也差,胎儿会慢慢长大,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当然我也不是说一定不能保胎,只是要很精细的照顾。”
“我是说话直的的人,如果有不中听的还请谅解。”
更难听的话她已经憋在心里,姜策不是女人也不是Omega,妊娠反应本来就严重,在手术室里还在无意识地说着道歉的话。
在郑主任的眼里裴良瀚为人比杀人犯还恶劣点,一个靠着一点权势强迫哄骗无知少年的死变态,这个社会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裴良瀚的眼眶酸涩,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我明白,谢谢医生。”
他摩挲着姜策手臂上的疤痕:“你是医者仁心这,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但无论如何,先熬过今晚吧。”
医生离开后病房又只剩他们两人,室内灯被熄灭了大半,房间里只留下了几盏小灯和一点仪器微弱的光线。
窗外的风雨已经停歇,云雾散去,城市中少见的星星也在此时登场,月亮从云中探出头来,澄澈而明亮,淡淡的月光落在被水洗过的花园中像披了一层薄纱。
裴良瀚站在窗边,疲惫和无力感潮水一般袭来,他靠着墙壁,捂着眼睛慢慢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