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穿林而过,吹动法广寺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寺中僧舍沉沉,香火寥寥,唯有后院角落一隅隐隐传来细微响动。
杂草掩映的枯井边,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枯井之中窜出,刚跃出井口,正长舒一口气,却陡然一寒,一柄寒光凛冽的陨铁刃已贴上了她的咽喉。
“别动。”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林灿一手稳稳地握住陨铁刃,一手从背后扣住黑影的肩膀,使其无法动弹。
黑影戴着面纱,身形瘦削,比林灿低矮一些,细闻身上带着皮肉的焦灼味道,细闻却隐隐掺杂着一股兰草幽香。
“刀不错。”
那人被劫持却毫不挣扎,反而夸赞了一声。林灿只略一用力,便将那人压在青石墙上,被迫发出一声闷哼。
林灿伸手摘去了她的面纱,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容,却心神惊惧。
只见那人皮肤大片焦裂,蜷曲如干枯树皮,泛着可怖的红黑色。左颊几乎被烧穿,露出模糊不清的血肉,右眼皮紧贴眼球,融化的皮肉生生粘合。原本挺秀的鼻梁已塌陷,只剩下一个凹陷的黑洞。整张脸面目全非,只剩眉眼间模糊的轮廓能辨出一丝旧貌。
林灿喉间一紧,指尖微颤,几乎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被如此可怖的样貌骇在原地。
“玉茗姑娘?”她低声唤道。
玉茗见她神色有异,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轻轻举起手背,像是少女照镜时那样优雅地触碰自己被烧得凹凸不平的脸颊。
火焰留下的伤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却像毫无知觉一般,指尖沾染了些血丝,似是被火场的烟雾熏到了嗓子,原本叮咚如泉的声音竟变得干哑难听:“这般模样,你竟也能认出我。”
不知玉茗的到底是何人,林灿攥紧了手中的陨铁刃,仍横在她的颈间,却是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林灿皱眉朝她的肩上看去,原本模糊不清的左肩隐隐浮现出一只小小的鼓包,下一瞬,一只小小的黑色蝴蝶翩然爬出,通体乌亮,翅膀细薄如绢,却在月色下泛着暗彩琉璃的光泽。
它静静落在玉茗的肩头,轻轻振翅,贴着玉茗灼伤的肩颈慢慢往下爬,颈间也是一片焦烂的皮肉,那蝴蝶像是搜寻温热的缝隙,竟像是归巢一般,缓缓地钻入她颈侧裂开的伤口,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玉茗破碎的神识幻化的东西,林灿放下陨铁刃,立刻调转体内的神祈想挥开那只黑蝴蝶。
可尚未触及,那只黑蝴蝶便瞬间凋零,羽粉飘散如尘,细微如雪,随风一点点剥落。
玉茗察觉到林灿的诧异,伸手挥了挥自己的肩膀,眼神平静,没有惊恐抑或是哀怨,只有深深的疲惫。
林灿的神祈如丝绸般滑过她的肩头,体内被大火灼烧的疼痛竟然缓解了半分,玉茗喟叹一声,身体倚靠在青石墙上,缓缓垂下双手,仅剩的眼睛细长的眼尾仍带着妩媚的弧度,却也只是原本绝美容颜的最后一块碎片。
玉茗目光定在林灿的身上,轻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逃出火场?”
“我在望春楼三日,虽不曾靠近你,却时常暗中查探,你那几日总盯着对街的枯井沉思,有时一坐便是一炷香,我便发现了此处暗道。”林灿因急于追赶她也有些喉咙发干,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不知你为何要刺杀国师,可是受了葬星阁的威胁?”
“威胁?”玉茗嗤笑一声,“想不到堂堂鬼宿星官大人竟是这般纯善之人。”
林灿不解其意,厉声问道:“你知我觉醒了鬼宿神祈?”
玉茗不语,只是慢慢扶着墙,站直了身体。
月色如银,玉茗的身体忽然泛起一层幽蓝光芒,像是层层水波,缓缓从它身上流淌出来,缠绕她残破的身体。
青石墙上,竟印出一人高的狐狸影子,身形修长,耳尖微竖,尾羽繁盛,它静静立着,四肢优雅,长尾缓缓摆动。
“这是我的神祈,心月狐。”
玉茗觉醒的是心宿星官的神祈。
“所以望春楼内,是你迷惑了众人的神智?”林灿语气肯定。
“我不过是放大了人的欲望,心宿神祈以情为引,以念为网。人都有七情六欲,我”玉茗扯了扯遮掩全身的外袍,缓声说道:“始作俑者却是那花楼内的摄魂兰草,香味可大范围的致幻,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毒内伤。”
“如何解?”林灿问道。
“解药已经在你手中了,刚入青岚城你得到的那袋龙眼丹。”林灿错愕地看着她,玉茗轻笑一声,身后的狐影甩了甩尾巴,身上的幽蓝光芒悄然变淡了些。
“你不必如此惊讶,那次花楼初见,我便认出了你,那朵飘落的红花开得正艳,很是衬你。”
林灿猛地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暗红的神祈顿时与玉茗的神祈交缠在一起,
“你同箕宿星官一样,被葬星阁蛊惑,替他们做事?”林灿再度发问。
玉茗毫不客气地甩开了林灿的手,笑着说道:“箕宿是棋子,我何尝不是?只是你猜错了一件事,我并未受诱惑,自小便在其中长大的。”
“所以你的任务便是刺杀国师?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要拿命来换,值得吗?”林灿厉声质问道。